【轻舞】圆月下的团聚(传奇小说)
汪文炳说:“这个院中的主人从前是老地主刘贵成。难道说刘贵成最后落到那步田地是老梨树害了?”
风水老先生只顾点头对汪文炳说“我今天告诉你,你家如今的结果也是这一棵梨子树害的......”
这一棵老梨树从地面到树身一米处树直径两尺余,约丈余高就有几股粗壮的分叉。老梨树从地面到丈多高的主干上洞洞眼眼,沟沟槽槽,看上去是那么古老。梨子树枝条茂密,铺天盖地,春天里发出新叶,梨花盛开,蜜蜂采蜜,百鸟飞跃。这棵古老的梨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传说建了这个院子就种了这棵梨子树,也有人说有了这棵梨树才修建这个院子。这棵古老的梨子树结的梨子甜中带酸,酸中带甜,汁水特别多,人们又把这棵梨树产的梨子叫“水冬瓜”。
他似乎看到了老梨树那两个小洞就像是老梨树的双眼,那个大洞就像是老梨树的嘴巴,还有那里像鼻子......
老梨树真的成精了吗?是那梨树精害了他和他的家人?老头子如今真的和梨树精生活在一起?
汪文炳老人看着老梨树思绪回到他过去的人生轨迹上。
三、教育儿子端上“铁饭碗”
梨树湾堂屋里神位上供着的祖先圣物被移除了,书法能手在红纸上书写的“天地君亲师位”被撕毁了,那里就是那么空着,空着的地方挂着一幅伟人像。这堂屋成了公房,成了村干部的办公室。
梨树湾堂屋里今晚又开会,大象寨村两委人员、生产队长及积极分子们共四十多人的会议。主持会议的汪主任坐在那张柏木长形桌前,桌上还有那铁铸的约五六寸长的烟杆和牛皮烟盒,头上包着白帕,额上波浪式的皱纹常常都没有消失,讲话时那厚嘴唇里残缺不齐发黄发黑的牙齿露出,他的牙齿是土烟熏成的那个样子。汪主任的名字叫汪元白,台下积极分子中有个汪文炳是他的儿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名字叫汪文炳,穿着灰色上衣,身材修长,白白净净的大脸盘。
汪主任从前是一个挑煤碳卖钱或抬滑竿为生的穷人,解放后他分得了田地,成了农会主任。如今他是村主任。斗大的字他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他都不知道怎么书写。解放前他寡言少语,讲话语言单调,在人群里视为一个老实人。解放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声音也宏亮了,语言虽然口音不文明,什么格老子,什么日你先人板板,什么他妈的等等不能上书的脏话常在他的口中而出。
汪元白是一个加入了组织久经考验的基层干部。他去参加上级召开的会议,由于他不识字,也不会书写文字,所以也没有带上笔和记录本记录领导人的讲话,他对领导的讲话全凭脑记忆,他的脑子不会把领导的讲话忘记,可以一字不漏地讲原话,可以把有关数据记得清清楚楚。
汪元白今晚坐在堂屋正中,煤油灯火把屋子照亮,汪元白向大家传达上级会议精神,他手上拿着报纸,一字不识的他似乎当了多年干部学到了文化,其实他面前那张报纸他倒着拿着,台下有识得字的年轻人暗暗笑着。汪主任向大家讲:“......破四旧,立四新......”汪元白又是那个讲话口音,“......老子就不相信那些木头雕的和石头刻的像有神。我们要把那些菩萨像砸烂、烧毁......日他先人板板,那些东西全是骗人的......”
汪元白讲了一遍又一遍,目的就是要立即行动起来,把村中的菩萨塑像和古碑、古坟墓等等古文物全部毁了。
参会人员听了汪主任的讲话精神,许多人心中反对这场野蛮运动,那些菩萨塑像为什么要烧毁砸毁?那些古碑立了数百年上千年为什么要毁了?那些古坟墓为什么要去掘开,谁的老祖宗不是安葬在坟墓里,掘坟墓使死去的人都不安宁。
快散会了,汪元白在台上对大家说:“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全靠我们带头,明天各位吃了早饭就在这梨树湾集中,有的人带铁钎,有的人带斧头,有的人带铁锤......”
汪元白他又在桌上一巴掌,鼓起眼睛张大嘴巴对牛鬼蛇神大骂了一阵子才散会。
今晚堂屋里开会的人们散会了,汪元白和儿子汪文炳走出那堂屋,只走了几十步就到了自己那间屋中。
汪元白的老伴在煤油灯下用大头针穿麻线打鞋底,她已经煮好了晚饭在等候父子俩回来同吃。
油灯下,一张高高的方桌子上一个大碗装着炒的青菜,一个小碗里有红辣椒粉拌成的臭豆腐,还有一个小碗里装的是泡菜。汪元白一家三口围桌吃晚饭。
汪元白手中端着饭碗,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他心里感到高兴,用右手拿起的筷子在那粗糙的碗上敲了敲,对儿子说:“你生长在革命干部家庭,要听爹的话,继续努力工作,你要争取端上‘铁饭碗’呀!”
汪文炳嘴里嚼着红苕混合饭,听了父亲的话说:“爹,铁饭碗没有铜饭碗昂贵,比金饭碗差千百倍。爹,用金饭碗装饭菜也是和这粗糙碗一样装饭菜,大碗、小碗、瓷碗、金碗、银碗盛的饭吃进嘴里一样饱肚子。”
汪元白放下碗说道:“爹是在给你打比方。”
汪文炳说:“爹,铁饭碗没有我现在端的瓷碗好。瓷碗白色美观又轻便,铁碗黑色又重......”
汪元白说:“爹说的‘铁饭碗’并不是用铁铸成的饭碗。就是要你努力工作,在工作中做出了成绩,成为国家干部或单位里的工作人员。那样的人有月薪,吃国家供应粮食,不在田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劳动了,那样的生活就是使自己端上了‘铁饭碗’呀!”
汪文炳听了父亲的话恍然大悟笑着说:“爹,儿子一定听你的话,努力工作,积极工作,我在锻炼中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闯。”
汪元白说:“这次破四旧就是考验你的时刻到了,你要带头行动在别人的前面。那些石菩萨像,不能烧毁,用铁锤砸烂;那些木头雕的菩萨塑像,用斧头劈烂后放火烧毁。”
刘氏坐在那里吃着饭听到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把碗放在桌上说:“你是儿子的父亲,父亲唆使自己的儿子去干坏事?寺庙里供了千百年的菩萨像,就被那样毁了?这样做会遭报应的。炳儿,你听娘的话不要去干那样的坏事。”
汪元白右手把筷子“啪”地一声放下,用手指着老婆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妇人家,跟不上形势。你是井底之蛙,你看到的宽阔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我教育儿子努力工作,积极工作,争取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我错了吗?把那寺庙里的石头修凿而成的塑像,木头雕刻而成的塑像砸毁烧毁,又会有什么不好的报应?”
刘氏吓得脸色铁青,在这个小家庭里,她虽然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下生活,可是她仍然当不了家,一切都是当了干部的丈夫说了算。她娘家是中农成份,差一点就评上了背上背牌的富农。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汪元白,做媒的是刘家她的远房叔父刘贵成,当年汪元白是刘贵成家的长工之一。
她热心的远房叔父刘贵成,在那个年月里对他们的生活帮助了不少,解放后多年请长工干活的刘贵成成了背上背牌的地主,长工们分胜利果实分了刘贵成的刘家大院。他们现在居住这几间屋本是刘贵成老地主家的房子。汪元白家也分得了老地主刘贵成的一间房屋和两亩多田地。
刘贵成和老伴在大饥荒年里吃白泥而死,白泥使他们死得十分痛苦,肚子胀得像大锅那么大,肛门就是解不出便。“哎哟!哎哟!......”这就是吃了白泥后的痛叫声。
刘贵成夫妇就那么死了,他们的儿媳就搬到大像寨上一古屋里去居住。刘贵成的几间屋子就那么空着。汪元白是村主任,安排人去刘贵成那几间空房里住,许多家人都说那几间屋里阴气重,饿死人的魂魄未散,住进那几间屋会惹祸,会出现不吉利的事。
汪元白见无人去住那几间屋,他对大家说:“那几间屋里没有鬼,你们胆小不愿意搬去住。我家搬去住,我这一家人不怕鬼,人间没有鬼。”
汪元白一家三口人住右边横宅那一间房里,如今搬到这正宅左边那三间空房里居住了。
汪元白和老婆也曾经多少次背地里争吵。
“元白,刘贵成是我的远房大叔,他在台上批斗你就护着他,使他少挨打。可是每次大会上批斗他,你不但不护着他,你还亲手打他骂他。”
汪元白说:“如今我们穷人翻了身,对这些剥削穷人的地主要划清界线,要和他们斗争到底。对这些剥削者我们革命干部要忠诚,不要成假革命。对台上批斗的剥削者手举得高放得轻就是做过场,就是一个假革命者。”
刘氏多次听了丈夫这样的回答说:“我的大叔刘贵成是你的恩人,没有他对你这个流浪者热心收留,你也许被饿死了。没有他给我们作媒,我们不会成为夫妻,也会没有我们的儿子炳儿来到人间。你这样对待大叔是恩将仇报,今后会得到不好报应。”
汪元白凶恶恶地回答老婆:“你护着那个剥削穷人的老地主刘贵成。刘贵成和我们家亲戚关系不存在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妻子,在我面前讲出这样的反动话,我这个革命干部立即把你捆绑起来。”
妻子刘氏再也不敢多言了,只是暗暗叹气。
汪文炳幼小时在院坝里看见多次批斗老头子刘贵成。那天回到家中问父母:“大外公为什么要戴高帽子?”
娘绷紧脸两眼泪汪汪不回答儿子的话。
汪元白回答儿子:“他剥削了穷人,今天就要戴高帽子?你们小孩子在下面能看见他们吗?所以只有戴高帽子才被台下大家看见他。他有罪,穷人今天翻了身就要斗争不劳而活的剥削者。”
“大外公怎么剥削的穷人?就是用刀像剥削菜皮那么剥削吗?我怎么没有看见大外公剥削人呢?他拿刀剥削人的皮,人的皮剥了会流血,会痛得难受。”汪文炳又问父亲。
“地主剥削穷人就是霸占田地,请长工给他干活或把田地租给穷人收取租子。地主有脚不走路要坐滑竿,我们穷人给他抬滑竿,这就是地主剥削穷人的事实。”
“大外公在台上怎么要弯腰低头呢?”汪文炳又问父亲。
“他剥削了穷人,通过大家控诉他的罪行,今天低头认罪了。”汪元白坐在木凳上抽着烟给儿子解答问题。
儿子又滔滔不绝问父亲:“爹,你为什么今天要用巴掌打大外公的脸?”
父亲对儿子说:“你不打,他就不倒。那个剥削穷人的地主不是你的大外公了,是一个尖嘴‘大鸡公’,他心狠手毒,一个用尖嘴吸穷人血的坏地主。”
小儿子说:“爹,那个‘大鸡公’坏地主以前给了糖我吃,你不要那样打他。”
父亲对儿子说:“那个坏地主的糖有毒,所以你吃了生了多次病,差点丢命,他就是想把你毒死。”
小儿子说:“那只‘大鸡公’真坏,那个坏地主坏,坏,坏!我也要为穷人报仇。”说完把旁边桌上的砍柴刀拿在手上说,“砍死那个坏蛋。”
小儿子说完又问父亲:“那个‘大鸡公’的儿子刘文峰我喊大舅舅,他以前还抱过我。”
父亲说:“那个大舅舅是个坏透了的地主儿子,他当初抱你,你是穷人的儿子,他是想把你丢进河里淹死,丢到高岩下摔死,丢到火里烧死。”
“爹,他们这样对待我们穷人,他们真坏。”
“儿子啊!所以要牢记血泪仇,他们上辈人坏,下辈人也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头上长疮,脚底流浓--坏透了底。”
儿子歪着头很狠地说:“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是坏人,我也要给坏人作斗争。”
汪文炳从此这个毛儿较嫩的小孩子,见着当年叫喊的那个大外公刘贵成,再也不喊大外公了。他老远就呼吼:“大鸡公!尖嘴啄人的大鸡公!剥削人的坏地主!”
他还会捡起地上的石块,伙同小伙伴们用力把石块投向那个“大鸡公”,这“大鸡公”只有低着头快走,不得骂孩子,更不能和孩子们斗打。
那一天这个嫩毛儿汪文炳在土坎上,看见那个“大鸡公”在下面行走,他脱开裤子,把尿液哔哗地淋向那个“大鸡公”头上。
“大鸡公”突然感到晴天有雨淋,抬头一看是远房外孙在用尿淋自己的头。他敢怒而不敢言,自己只好闷声快步走开了。这个远房外孙发出哈哈的笑声:“啄人的‘大鸡公’,让你今天尝尝我烤的温酒。”
今晚吃完晚饭,汪元炳拿出笔写出这几个字:“我一定听爹的话,为革命努力工作。只有努力工作,只有极积工作才会有光明前途,才会端上‘铁饭碗’的。”
四、汪文炳冲锋在前
雄鸡一声声鸣叫,天亮了。大雾弥漫,站在大象寨子上看不见寨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几字河。当!当!当!大象大队二队罗队长起了个大早,他去敲响了那棵大树上吊着的钟。
汪元白和老伴起了床,在屋子里转了一阵子把睡得正香的儿子叫醒,三人扛着锄头听着队长的敲钟声走进了劳动队伍。
收工吃了早饭,汪元白和儿子汪元炳等待昨天参会人员到来,今天是破四旧见行动日子。可是父子在凉亭阶沿上坐着等了许久,来的人除了几个村干部和队长及个别积极分子,总人数不到二十人,汪元白大失所望,他穿好金黄色的谷草草鞋,把嘴上的烟杆取下,来到晒坝上暴跳如雷,他背一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语录,张开嘴大骂一阵后对大家说:“他妈的,这些人这样不积极;他妈的,这里面一定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他妈的,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