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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米桥镇的风


作者:雪绒花 布衣,30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72发表时间:2016-05-13 19:29:25
摘要:大年初一吃完了饺子,拜完了年,张福明的奶奶就不行了。 正月初三出殡那天,晌午的日头出奇的好,一丝风丝也没有,晴好得跟初夏的天似的,暖融融的。出门串亲戚的人们有的连棉袄都不穿,也没觉得冷。可到了下半晌忽然就变了天,西北风呼呼的,夹着沙裹着尘,吹得人眼都睁不开。送葬的人费力地撑着花圈,花圈上的那些花花叶叶被风吹得满半空飘,半大娃娃们撵着到处追跑。最好笑的是张福明,头上戴的孝帽子被风吹跑了好几回,惹得后面的张福亮哭着笑了好几回。


   那天下了早班来到宿舍,张福明约袁平一起回家,袁平嫌累,说过几天再回。又说等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定先买辆“永久”车骑回家,干了这一个班的活再迈着两条腿往回赶,受不了。张福明就说行啊,赶到下个月他也买,不过今天还得用步量回去,他爹找人捎话给他说,他奶奶想吃他们食堂的煎包,老太太病了一个冬天了,这年关能不能过得去还两说呢,想吃啥就尽量让她吃上。还说别买多了,两个就行,买多了他奶奶吃不了就浪费了。
   张福明走后,袁平才发现张福明的那个笔记本就放在床角。心想这小子光顾着给他奶奶买煎包,竟把他的宝贝忘下了。
   袁平拿过本子饶有兴趣地翻了几页,越翻越觉得没多大意思。上面全是些没头没脑的句子,好像全挨不着边,也没有他臆想的哪个女孩的名字。不过袁平还是记住了其中的几句:
   一只蚊子
   正在吸食我的血
   阳光下
   它的肚皮已经泛红
   手起手落
   它死了
   留下一抹殷红
   那是我的血
   袁平觉得就这几句还算靠谱,因为那回他下了夜班睡觉时醒来,就发现一只蚊子趴在他的肩头,肚皮鼓鼓的,撑得都快飞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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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吃完了饺子,拜完了年,张福明的奶奶就不行了。
   正月初三出殡那天,晌午的日头出奇的好,一丝风丝也没有,晴好得跟初夏的天似的,暖融融的。出门串亲戚的人们有的连棉袄都不穿,也没觉得冷。可到了下半晌忽然就变了天,西北风呼呼的,夹着沙裹着尘,吹得人眼都睁不开。送葬的人费力地撑着花圈,花圈上的那些花花叶叶被风吹得满半空飘,半大娃娃们撵着到处追跑。最好笑的是张福明,头上戴的孝帽子被风吹跑了好几回,惹得后面的张福亮哭着笑了好几回。
   镇上的人都议论说今儿这天可真邪乎,一会儿夏一会儿春的,就是不像冬天,怪,真怪。
   那场风过后,天就开始奇冷。冷了整整一个正月,一个二月。好歹进了三月倒是不怎么冷了,又开始刮风。那风刮得昏天黑地的,没白没黑。米桥镇原先有句老话叫“大风不过晌,过晌没了想。”可现在这里的风不管晌不晌,随时随地地都在刮。小镇上的人也都习惯了,春天不刮上几个月的风,那就不叫米桥镇了。
   世上的事只要习惯了就成自然了。所以,米桥镇上的人——尤其是女人们,都在出门前全副武装,该捂的都捂严实了。不都说春风裂树皮么,人的脸更不经吹。可张福明不怕刮,越刮风越往野地里跑,赶上休班的时候在外面一呆就是半天。一个春天下来,人便黑了一圈,看上去却很像个大人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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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福明和袁平两人都终于如愿在年初买了“永久”牌的自行车。骑上它回趟家不觉得累了,脸上也有了光彩。张福亮每次一见哥哥回来,连饭都顾不上吃,推着车子就到东边的大场院里溜几圈过过瘾。张福明就许下嘴,说到年底发了奖金也给他买一辆。把个张福亮乐得都不知道怎么讨好哥哥了。张福明再在小本子上写东西时他也不烦了,还凑过去问他哥整天写啥。张福明说他在写诗,还说他将来要让他的诗变成铅字印在那些书上。虽然打死张福亮张福亮也不会相信张福明的诗会印在书本上,但为了“永久”,他还是装作很崇拜的样子说哥你要是成了诗人那我就是诗人的弟弟了,咱爹咱娘就是诗人的爹娘了。还想往下说,被张福明打断了:你小子别在这儿贫嘴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啥!该干嘛干嘛去!见张福亮还粘着不走,抬腿做了一个踹的姿势:听见没?滚远点,明年就上中学了,一点大人样都没有!张福亮这才跳下床打个立正说,是,大诗人,我这就骑上你的“永久”滚得远远的。
   看着弟弟蹦跳的后影,张福明叹了口气,上着学的学生永远都不会长大,只有走到社会上,人才会变得成熟起来。而在张福明看来,这成熟严格来说不是“变”的,而是“装”的。既然参加了工作,你就要像个大人样,举手投足间若再带着一副书生气,不只别人会笑话你,自己也觉得寒碜人。所以,在很多人看来你几乎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其实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把自己打回原形,才发现骨子里还是稚气未脱。而且,也渐渐开始了回忆学校里无忧无虑的生活。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毕竟一旦走向社会就没有重返校园的机会了,至少他是没有退路了。不过,张福明低头看看身上的工作服——现在的境况已经是很不错了,上班能挣到钱,还能帮爹娘养家,应该知足了。说到养家,张福明觉得比起爹娘来,他们这辈人已是好多了。
   张福明知道他每个月交给爹的工资,爹一个子儿也没动过,都给他存起来了,说过几年给他娶媳妇用。张福明还清楚地记得,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一下子从食堂买了二斤油条带回家,可他爹总共吃了两根第二根还是张福明硬塞到他嘴里的。张福明看出来了,爹嘴里说着啥吃头,其实还是舍不得吃,还是一门心地想留给他和弟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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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偶然的日子里,张福明碰上了他中学的班主任刘慎君老师。张福明停下车子喊了声“刘老师”,刘慎君先是“哦”了一声,待认出是张福明后又“哦”了一声。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礼节性的话之后就各奔东西了。在张福明看来,刘老师似乎没多少变化,只是眉宇间的几道皱纹略深了些。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刘老师的眼里却是变了太多太多。虽然性格上还是有些内向,但明显是个大人样了。不只是个头,还有透过眼睛折射出来的那种深度。走出老远了,刘慎君还又回头瞧了瞧张福明的背影,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张福明,好像也为他自己。
   在与刘慎君邂逅不久,又到了学生们中考的日子了。夏天的米桥镇风稍稍少了些,风力却仍是不减。风里夹带着的热浪扑在人的脸上,像是站在燃着的柴火堆旁,灼热。
   看着考完试的学生们闲在家里悠哉乐哉的样子,张福明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当然也想起了他曾经写在中考试卷上的那首诗。然后,他想起了他的老师。他知道,当年刘慎君对他的偏爱在整个米桥中学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连刘老师的爱人也见人就说刘慎君对张福明比对自己的一儿一女还要好。
   张福明忽然很想去看望看望刘老师,毕竟自己也拿工资了,虽然才刚刚遇到过,但张福明总觉得刘老师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隐着什么,看不透更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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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福明在商店里买了一支钢笔两个日记本,临付钱时又抓过两盒点心,毕竟这次是以一个基本算是大人的身份去刘老师家,不像以前,一大帮半大孩子呼呼隆隆,风一样来了又风一样去了。
   农村的人家只要有人在家都不锁门。张福明提着东西径直走进院子,却见刘老师的爱人正在摆弄两盆花,见到张福明进来,长长地“咦”了一声。张福明却不解释啥,叫了声师母就问刘老师在不在家。师母忙不迭地说着“在家在家”,又瞅瞅张福明,纳罕地问:你们俩约好了咋的?刚刚还念叨你,这会儿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呢。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屋里走。里面的刘慎君听到话音也迎到了屋门口,脸上红通通的,已是带了几分酒意。见了张福明也不搭话,扯过他的肩头把他拽进屋。桌上一个菜,一瓶酒,菜下的不多,酒却是喝的不少。
   张福明啊,刘慎君拿起酒瓶,又摸出个酒杯,虽然你在我眼里还应该是个学生,但是,今天破例,陪我喝两杯!
   张福明也不推辞,端起酒杯说,老师,我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还从来没喝过这玩意呢,在您这儿是第一次。来,我敬您!说完,张福明一气干下去半杯,一股子从未体验过的热辣从嘴里一直烧到胃里。
   来,吃一口,压压。刘慎君边说边让媳妇再炒个菜。
   张福明,我一直都想问问你……
   刘老师,我知道您想问啥。那年的中考作文题如果是我从没写过的,我会认认真真地把它写出来。但是……我应该是在一瞬间觉得不想再重复这种无聊的事情,恰好又看到了窗外被风吹得枝叶婆娑的树,一时冲动就写了那样的句子。
   唉!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一直因为自己猜中了作文题而着实高兴了好几天,谁成想却因此葬送了一个语文天才。哦,对了,你刚才说那首诗是你自己即兴写的?不是从什么书上看来的,或者是你那个那个……早恋?
   早恋什么呀!我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人呢。刘老师,我告诉你呀,张福明端起酒杯,又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不只那首诗是我写的,在写那首诗之前,我已经写了很多首了。去矿上这几年我也没闲着,都写了好几本了,有时间我拿给你看看。
   是吗?那行,我早看好了,你小子就是写文章的料,没准几年后还成了大诗人大作家呢!别等有时间了,尽快,尽快把你的诗作拿来,我也好欣赏欣赏。
  
   从刘慎君家里走出来时,张福明感觉头有些大,等骑上车子,他下意识地让自己清醒了许多。
   你有日头的热辣
   也有暮光的柔绵
   拥你入怀
   我
   分娩了另一个自己
   走在路上,张福明的脑中闪过了这几句。然后,一气奔回宿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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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福明在来到米桥煤矿的第四个年头时,光荣地被评为年度的先进工作者。发了奖金,发了证书,还当上了副班长。他很高兴,把荣誉证书收到抽屉里,奖金全交给了他老爹。当然,高兴之余,张福明也有过深深的扫兴。三年多来,他给很多家报社期刊投递过他的诗稿,可是,一点回音都没有。张福明经常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一定要耐住性子等待,等待他的诗一定会变成铅字,哪怕只有一首。当然,张福明更清楚,只要有了第一首,就肯定会有第二首第三首……
  
   又是多风的春天了。
   头天的夜里,风夹着雨折腾了大半宿。天亮了,雨总算停了,风却还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刮着,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张福明下了夜班从食堂买了几个油酥火烧和斤把油条往家赶。几天前回家时他娘感冒了,不停地咳,咳得胃里饱胀胀的,啥也不想吃。
   路上,行人不多。前天是米桥大集,该买的都在集市上买了,这样的天气能不出门就都窝在家里了。
   远远地,张福明望见了公路对过一个女人正追着一样随风起落的东西。应该是小孩的帽子吧。他猜测着。接着他又看见一个小不点蹲在路边上,看着等着他的和风赛跑的妈妈越追越远。
   又是一阵飓猛的风,刮得张福明的车子直往路边上歪。
   一直等待的孩子被风吹了几个趔趄,终于耐不住,哇哇地大声哭喊起来。追帽子的女人听到了,便放弃了这追逐,两手空空地往回走。当她看到一个骑车的男子正飞快地奔向她的孩子时,她似乎是着慌了。女人顶着风狂奔着,呼喊着。但是,她实在是追出去太远了,她的胸腔里像着了火一样,喉咙里也如同冒了烟一样地焦灼着。
   忽然,女人猛地站住了。像一尊雕像一样,呆呆地,一动不动。
   女人再次警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她的孩子被推出去好几米,摔在地上,更大声地嚎着。而那个男子,也一样地趴在地上,只是一动不动,头上横卧着一截被拦腰刮断的树干。旁边一辆“永久”自行车的后轮子还在缓缓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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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福明死了。
   米桥煤矿为他开的追悼会悼词上说他是牺牲了。只是,不管用哪个词,张福明自己都听不到了。
   开追悼会那天的天气跟张福明他奶奶死的那天头晌的天气一样,晴好得让人不相信这是米桥镇的春天。
   后来,牺牲了的张福明的那些诗终于变成了铅字。那些诗稿是刘慎君老师在张福明爹娘的哭声里帮忙整理的。据说,出书的费用因为米桥镇政府和米桥煤矿争着出,最后是一家一半给负担的。米桥镇上的人家和米桥煤矿的职工人手一本。他们虽然看不懂里面的小字,却都认得书皮上的那几个大字:米桥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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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米桥镇多舛的风为切入点,多方位向读者展示了张福明,一个爱诗之人的思想波动。他一直是另类的,从小学升到中学,他是老师心中语文天才,可在中考时,却因不愿意写一个重复多次的作文题目,以一首诗替代,名落孙山。他失落过,他却又是多爱诗的唯美与浪漫。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诗变成铅字,生时愿望落空,却在死后,梦想成真。文章中的张明福,仿佛代表着热爱诗歌,有梦的年轻人,始终用笔书写着青春。而家庭的重担,又让他深深体会到生活的困苦。他的诗以一种朦胧的语句,抗争着生活,让他的性格也在生活与梦想的双重力量下,显得矛盾重重。文章用语简洁而不拖沓,自始至终,都以风来暗喻张福明的人生。是的,米桥镇的风,飘浮无根。就如张福明的命运,短暂地停留,而后走向尽头。文章颇具深意,以风比喻人之命运,主题贴切,寓意深刻。结尾耐人寻味,却也悲怆感人。推荐共赏,问好作者!【编辑:竹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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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竹儿        2016-05-13 19:31:18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山,感谢支持短篇,期待您更多佳作!
以文艺的情怀,书写安静的文字!
2 楼        文友:竹儿        2016-05-13 19:32:16
  米桥镇的风,是多舛的,就如张明福的命运,飘浮,无根,最终归去。
以文艺的情怀,书写安静的文字!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1-20 10:09:12
  欢迎加入丹枫诗雨社团,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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