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嗫嚅着，似乎极力想声辩几句。张大胆见此，丝毫不给老农申辩的机会；迅雷不及掩耳似的“嚯”的一声猛然间站起来，“啪！”地一声又一拍桌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法官判案子似的声明：“公社党委决定，大肥猪立即还给主人家！你家要是不听，哼哼，我把这个带来了！”顺手捋过衬衣的下襟，拍拍腰间的小疙瘩。那位老农瞬间呆若木鸡，全家人顿时也形成了一尊尊神态各异的雕塑。
　　 “你家到底还不还？还不快叫人把大肥猪赶回去！”
　　 总务主任以及其亲家愁眉苦脸很多天的大事，在张大胆眼里成了一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全国范围平反冤假错案时，法院的工作特别繁忙，开始在各地临时抽调人员协助工作。张大胆不知怎么得到消息，或许也是在学校工作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不知通过啥门路，宛如《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有七十二番变化，轻轻一个筋斗，落地时摇身一变，瞬间成了一名临时法官。
　　 成了法官自然每天在法院上班，张大胆虽然每天衣着整齐，似乎是威风凛凛地进出法院，细心的人注意到，张大胆并没有穿上法官的衣服。可是善良的人们并不以衣取人，从此对张大胆倍加敬畏。
　　 那时张大胆已经和幼年时父母指腹为婚的对象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孩，张大胆为此着实也高兴了一阵。张大胆整天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家，爱人就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可是，据消息灵通的极个别教师私下里透露，张大胆和学校附近一位颇有几分姿色、喜爱卖弄风骚的农村小妇女关系不同寻常。他自己就亲眼见到两人晚间来往过数次。大多是张大胆去那位妇女家，偶尔那位妇女到张大胆的宿舍来。以前，张大胆回家的次数就不多。现在，成了一位临时法官，在城里上班，回到农村家里的次数就更是少得寥若晨星。那时，法院的事情多，工作繁忙。根据相关规定，法院便为张大胆在法院附近的旅社里租了一间房屋，供张大胆居住。张大胆从此便悠哉乐哉地住进了城。
　　 有天早晨，张大胆刚走到法院大门边，便看到一位神情抑郁，又带着焦急不安的少妇微微低着头、皱着眉在法院大门前徘徊。凭着直觉，张大胆觉得这位少妇一定有事，但是胆子不大，便摆足了架子，但是也笑容可掬地凑过去，似是无意地问道：“这位女同志，这么早来法院，有事情吗？”
　　 少妇本来胆子不大，也没有见过世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法院里，正在发愁，眼见一位身材高大，态度和蔼的人主动询问，自然心生感激。在张大胆春风一般温和的话语里，少妇冰封的心灵逐渐融化。
　　 少妇的丈夫是离城较远一个偏僻小镇上合作社里较有能量的职工，少妇成亲后沾了丈夫的光，成了合作社里的临时售货员。丈夫开始也许有些居功自傲，时间长了竟然习惯成自然，在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对少妇吆三喝四，动辄打骂。不久，或许是见少妇软弱可欺，或许是本性的暴露，丈夫居然心生邪念，凭借职权经常和集镇上的几个女人乱搞男女关系，前几天竟然被少妇捉奸在床。谁知回到家里，恼羞成怒的丈夫竟然把少妇痛打了一顿。丈夫在家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说：“要你管闲事！下次要是再坏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断你的两条腿！”愤怒之下，少妇就想到了离婚，今天一大早便找机会乘便车逃到城里，边走边问人找到法院，但是不知道如何办离婚手续。张大胆见此，眼珠子很自然地一转，似乎想也没想，就和蔼地对少妇说：“你先不要急，办离婚手续的事情就是我在负责。这样吧，你先去休息一下，冷静一下，再做处理。”
　　 张大胆把少妇带到自己的住处，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少妇昏昏然，飘飘然，不知所以然。想想若是马上就回家，丈夫知道自己进城打离婚，肯定又是一顿毒打；少妇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坐着，再也不提回家了。当天晚上，少妇就红着脸和张大胆同居在一起。以后外出办事时，张大胆常常带着这位少妇，偶尔有熟人开玩笑地问张大胆这位少妇是谁。张大胆总是很自然地回答，是我爱人。偶尔利用周日，忙里偷闲回一趟乡间，略微安抚一下在田间劳动的老婆，象征性地看看儿子，信口开河地说几句法院工作忙，没时间回来，爱人从不责怪。张大胆喜滋滋地过上了齐人生活。
　　 一个多月后，那位少妇眼见离婚不成，又和这位张大胆法官同居多日知道了他的一些底细；大概是当初的气也消了很多，觉得总是过着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终究不能解决问题。有一天张大胆上班期间，少妇不辞而别。恰好此时，旅社要求张大胆结清半年的住宿费，张大胆顿时一愣，随即笑着满口答应，立即把旅社老板带到法院办公室。进门后，张大胆找个借口出了门，从此杳若黄鹤。原来张大胆早已结束了在法院的借调工作，但是，一时尚无如意的去处，便一直赖在城里，吃喝玩乐，且有佳人相伴，过着舒心自在的日子。
　　 在法院消失不久，张大胆回到了爱人所在的乡镇，凭着当过兵、是党员以及在法院借调工作的经历，更兼之当时办事手续仍然简单，张大胆竟然当上了乡武装部长。据精通时事的人透露，张大胆花钱买通了一位主要领导。也有人说，张大胆在部队上的一位领导转业回来，张大胆走的是老领导的门路。不论怎么说，张大胆当上乡武装部长的事情有些玄乎。不过，天下事往往玄之又玄，说也说不清。谁会去较真非得弄清楚？即使弄清楚了，在一般平民百姓眼里又有啥意思？
　　 那时的武装部长都配有军装以及手枪。张大胆一惯喜爱狐假虎威，第一次在县里参加武装部长会议发了军装、手枪后，张大胆立刻拿着服装，以百米赛跑冲刺争冠军的速度，窜进厕所。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张大胆已经穿着干净整洁的新军装，腰系武装带、别着手枪，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迈着近乎标准的军人步伐，宛如一只在斗鸡比赛中得胜的大公鸡，神气活现地回到了会议室。大家一见，顿时哄堂大笑。张大胆更加得意，看看身上干净整齐的军装，张大胆似乎又找回了当初在部队时趾高气昂的感觉。从此，他整天腰间别着手枪，骑着自行车到处耀武扬威。
　　 秋末冬初时，南去的候鸟常在巢湖里栖息、停留。夜里，山间常有野狼嚎叫。张大胆常常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所谓民兵，借口保卫农民安全，煞有其事地进山打野狼。傍晚时，顺便溜到烟波浩渺的湖边，举枪打野鸟。有一天夕阳西下时，张大胆带着的一伙人里，不知谁一枪把湖岸边一只老鹅打死了。张大胆正要派人去捡，一位老妇哭着向老鹅跑去。张大胆一使眼色，几个人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住在山里以及湖边的农民，时常听到“砰——，砰——”清脆的枪声。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枪声更是硬生生地往耳朵里钻；胆小的人，常常被吓得心神不宁。猎获的野味，张大胆偶尔带一两只野兔、野鸡回家给孩子吃。其余的都是同行的几个人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舒心自在地修理一下“五脏庙”。
　　 张大胆就这样凭借着职务之便，几乎天天都在外面奔波，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但是张大胆最吃香、最忙碌的日子，还是每年征兵的那段日子。自古以来，人们好像就对军人怀有崇高敬意。再说，当时参军有机会升军官。即使不能升官，在军队入党相对容易，退伍时回到家乡凭着党员的招牌也可以弄个轻松的活儿。既舒服了自己，又可以光宗耀祖。这样的美事，谁不向往？因此，每到征兵时节，人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天法、打地洞都要把孩子送进军营。武装部长是征兵时地方上极为关键的人物，和部队里来此带兵的军官打交道，有权直接决定谁去谁留。因此，征兵时比同级的党委书记都显得重要。县官不如现管嘛。
　　 有一年，本乡在年度征兵时仅有两名指标。对于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他，请客又送礼的那些态度谦卑、话语谄媚、点头哈腰的人，张大胆或者故作神秘，或者暗示人家不送礼办不成事。有些人家送的礼物若是不多，张大胆则故意不收，以示自己公正无私。若是送来的礼物值钱，而且数量多，张大胆总是一概笑纳，满口答应帮忙。结果，那年收了十几家送的礼物。最后正式当兵的两人都是上级领导的亲戚，而且这两家私下里都给张大胆送了不菲的礼物。有些送了礼的人家，似乎觉得上当受骗，胆大的直接找到张大胆索要送出的礼物。张大胆脸一黑，吼道：“凭啥找我要东西？你找我要那些东西，我找谁去？有本事，你自己到部队上找收了你家礼物的首长去。”
　　 生活的确无限美好，充满了灿烂的阳光；但时而也会出现阴影，风霜雨雪常会意外地摧毁无辜的生命。张大胆的爱人勤劳善良，贤惠本分，一直默默地在家劳动。有一次在山下的地里干活时，不幸被开山炸石头放炮飞散的乱石砸中，当时就没了呼吸。张大胆当时正带着几个民兵在漫山遍野地寻找猎物，听到这个噩耗似乎有些难过，但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慢慢腾腾地赶回家办理爱人的丧事，见到头部被砸得变形的爱人，张大胆干号了两声，但是一直没有泪水。有位时常跟着张大胆外出打猎的年轻人，在小范围里小心翼翼地说，居丧期间，张大胆常常偷偷地微笑着。很多人见此，内心里都叹息着，张大胆从此更加没了约束，不知道到底会放荡到啥程度。
　　 张大胆没有了微弱的约束，宛如决堤的河流一泻千里；儿子自出世以来，张大胆从来就没有规规矩矩地带过一天，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教育过一次。现在母亲意外身亡，儿子似乎一下子成了脱缰的野马。张大胆舒心惬意，儿子自由潇洒；日子似乎波澜不惊，其实却暗流涌动。也许是幸福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蓦然回首，已经是光阴如风。自出生以来一直吃喝不愁，长在温柔乡里的儿子已经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基本接近父亲张大胆，看上去一表人才。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儿子勉勉强强初中毕业后，考高中时离分数线差了虽不说十万八千里，估计也是升学永远无望。张大胆得知虽然有些失落，内心里偶尔闪过没有及时管教孩子的后悔，但是也仅仅是闪电般的一闪而过，瞬息即灭；慢慢地思量一番，丝毫也不郁闷。实在不行的话，走自己当年的路，当兵总是可以的吧！再说，自己还在负责这件事，部队上的熟人还有不少。这条路总会走得通。
　　 儿子虽然一表人才，但是细心人会注意到，十七八岁的少年眼里流露出来的始终都是有些阴鸷的冷光，坐在一个地方常常宛如一尊雕塑，往往半天不说一句话。就像俗话说的“不叫的狗最会咬人”；和别人说话时，只要意见不合，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冲上来就是一拳，或者一脚，接着大打出手。开始，张大胆似乎不以为意，狠一点的孩子在外面不受人欺负，树大自然直嘛；但是看到孩子天天这样、年年如此，心里焦急起来。不得已，张大胆在家数说，教育儿子；但所有的说教，都犹如药水泼在石头上，丝毫不起作用。
　　 更让张大胆心焦的是孩子总是在外面闯祸，动辄打人，或者被打。每次晚上回家，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甚至，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好像形成了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派出所。每次，都是张大胆卖着面子，甚至花费了不小数量的钱财，才从派出所把孩子领回家。
　　 有一次，醉醺醺的张大胆把孩子领回家后，心里烦躁不已，忍不住板着面孔教训起来，儿子先是微微低头，不言不语。张大胆以为孩子在反思认错，便习惯性地提高嗓子，法官似的，一本正经地吼道：“以前的事情就算了，下次再犯，看老子不扒掉你的皮！”儿子一愣，“嚯”地一声站起来，伸手过来，“啪”的一声，一连串动作熟练自如。张大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略微愣了片刻，顿时火冒三丈，骂了声“妈的”就伸手过来。谁知儿子熟练地一闪身，随后顺手把张大胆按倒在板凳上，长期以来一直不开的尊口，终于启开了一条缝：“不看你是老子的老子，老子今天就废了你！”冷如严冬寒风的话语，顽强地钻进张大胆的耳朵，沉入他的心底。张大胆的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仰面躺到在板凳上，挣扎了几次，始终动弹不得。瞬间，心底的冷水直往上涌，张大胆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不久，张大胆在丝毫不知的情况下，被意外地撤销了乡武装部长一职。有人说因为张大胆年龄大了，有人说他胆子太大做了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触犯了众怒。精通时事的人却神秘地说他被解职，主要是越俎代庖和领导争权得罪了某个重要领导。最后，连他的后台也对他十分失望、十分不满，不愿意帮他说话。总之，张大胆从此成了一介闲人。
　　 成了闲人的张大胆，人们当面、背后仍然叫他张大胆，或者张部长。他听了仍然昂着头，得意洋洋地笑着。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实在闲不下来；况且，他也不愿意真的闲着无事。儿子原来无所事事打架斗殴，现在竟然开始吃喝嫖赌。没有钱，就找张大胆索要。张大胆要是不给，或者给的动作慢了一些，嘴里叨咕几句，立刻就会挨上几记熟悉的老拳。张大胆虽说工资不低，保持家庭过日子绰绰有余，但是也禁不起儿子如此挥霍。
　　 看着儿子岁数越来越大，早已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仍然是单身一人，张大胆前所未有地焦急起来。本地的姑娘几乎人人知道张大胆父子的底细，谁家愿意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再说了，张大胆的儿子一直都是正事不足、邪事有余，是位只会打架的主儿，哪位姑娘喜爱这样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