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拳打赵达贵
　　 今天虎子吃了早饭走向街上，一会儿进了赵家场口。
　　 赵家场是一些歪歪斜斜的木架板壁房，街道两边就六七十间房子，木柱子顶起的凉亭，石板铺成不足五米的街道。今天场口上有挑大箩筐的力汉子，也有背着竹筐柱着棍子移动小脚走进场口的妇人，那几个中年人竹篮里装着鸡蛋去街上买成钱。一个腌猪匠坐在那场口边一张小凳上把小猪用脚踩着，用锋利的刀子割掉它的睪丸，痛得小猪大叫起来。
　　 虎子来到街上王家茶馆坐下，他和几个牌友围桌打牌。
　　
　　 午后街上来往的人稀少了，茶馆外面的街上突然人聚集。虎子在桌前站起身望了望外面，一看才是吴文胸前挂着喊冤牌向人们喊冤。
　　 虎子看着吴文摇摇头叹气说：“这世道，穷人和富人打官司，穷人有理也会输官司。银子是白的，贪官心是黑的。”
　　 几个赌友都站起来看外面，都向虎子说：“你堂伯一肚子坏水水，欺负从前自己家的长工，骗取穷人用血汗换来的钱，这样丧尽良心，不该呀！真不该呀！”
　　 虎子咬牙切齿，提起堂叔赵达贵心中就燃起愤怒的火，他知道吴文这官司，自己父亲当保长处事不也公道。虎子深深了解吴文所打官司的事件真实情况，他又在回忆那场田的买卖事。
　　 赵达贵这人虽然变得瘦如干柴了，看上去还像个文人模样，在人群里常常一副笑脸。他的父亲是清末秀才。他虽然没有考中秀才，一个童生在当地也算一个读书较多的人。他家有田地近百亩，雇有十多个长工，又租出部份田地来收取租子。他有两个老婆即大姨太二姨太，他的儿子虽然长得伸伸透透，在秀竹县衙里当差。
　　 赵达贵的父亲赵常龙老了，家也逐渐衰落了，主要原因就是赵达贵近年吸食鸦片，且日嫖夜赌。赵常龙病逝了，赵达贵就再没人管了，公开日嫖夜赌、吸食鸦片。
　　 赵达贵不务正业，搞得有时穷得身无分文。那天到堂弟赵达明家借钱，被虎子当场一口拒绝，赵达贵钱没借到一文还丧了面子，叹气低头而去。
　　 赵达贵准备要卖掉他家那块近五亩面积的大田，这卖田的消息一传出，就有买主上门来了。
　　 这天赵达贵接待了一个买田人，他就是赵达贵家从前的长工吴文。吴文四十岁刚过，多年里劳动中烈日下暴晒，汗水浸泡脸面成了黑旋风李逵那张黑脸，厚厚的嘴唇皮，额上出现波浪纹。吴文在七年前离开赵家，从此没有再干长工活了，因为他身强力壮，就去参加挑夫队伍做了一个挑货下重庆城的挑夫。没几年吴文手头上就有了一大笔钱，有了钱他就准备买田地，他也知道有了较多的田地就会发家致富，跟昔日主子赵达贵一样请长工干活，一样把田地租给无田地的人耕种收租。
　　 赵达贵和吴文二人商议好买卖田的价格，这天宴请当地绅士及保长、甲长等人到场，又请来执笔师爷写契约。
　　 被请的各位及师爷都拢场了，师爷执笔完稿向大家念道：“......原业主卖该田，角一分田不卖……”
　　 师爷念好稿子问赵达贵和吴文：“本契约上写的和你们口头上协商的一致吗？”
　　 “一致！”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契约在红纸上写好后，赵达贵和吴文签名画十字，在场证人个个在契约上签名，这卖田买田的交易在这场酒宴中就成功了。
　　 吴文挣来血汗钱省吃俭用，积得银钱买了大田心中万分高兴。没几天吴文就唱着歌肩扛犁头，牵着大水牛去那大田里犁田。
　　 吴文在大田边给牛上枷犁田了。大水牛拖着犁在田里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赵达贵这个出了名的赵辣子突然来到田边说道：“吴文，你这次买我家田一分面积，怎么翻犁我家大面积的田？”
　　 吴文听了十分不理解，说道：“大爷，你那一分田角不买，我不会去耕你家那田角一分的。”
　　 赵辣子听了站在田边大冒火吼道：“你买我家田角一分，还想强占我家大田数亩？你这个龟儿子敢骗我？”
　　 “大爷，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是光大化日下的买卖。”
　　 “你买我家田角一分面积，你怎么犁起我家的大田来？在这地盘上你骗得了我吗？”
　　 吴文摆着头答道：“你家大田那一分田角面积不卖，怎么成了卖大田角一分面积呢？”
　　 赵辣子说：“光天化日之下，在场人数十人，白纸写成了黑字的。仅靠口说无凭，以签字画押的契约为实。”
　　 吴文生在穷人家，从小没有上过学堂一天，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他慌慌张张回到家把契约拿着，去找有文化的人一念，上面写的是：“.....原业主卖该田角一分田，不卖……”
　　 契约上写的是买田角一分。吴文听了当场气得吐血，双脚跳起来拍胸膛大喊：“我上当受骗了！“他想起自己肩挑担子下重庆的日子，流血流汗挣来的钱省吃俭用，自己被昔日的赵东家骗了。
　　 吴文连夜里又去找写契约时的证人们，找执笔师爷证明买卖田的真实情况，他岂知这些人大部份都是赵辣子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当场就说吴文骗昔日主人。有的虽然知实情也不站出来证明这事，只是暗地里骂骂这个丧天良的赵辣子。
　　 吴文又筹钱去找人写状纸，官司打到县大老爷处。这赵辣子拍着胸膛说：“吴文，你把这官司打赢了，我赵达贵就再送五亩田给你。”
　　 赵辣子的儿子在县上当差，他又叫儿子用钱去贿赂县官。吴文不但输了官司，险些被说成是诈骗罪而坐牢，当场挨打结案。
　　 输了官司倒贴了钱的吴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常常泪流满面，仰天长叹，破口大骂赵辣子。
　　 吴文在县里输了官司并未罢休，筹钱将买田官司打到府里，府里又是维持原判了之。
　　 吴文为这场官司奔跑几年，官司仍未打赢还倒贴钱，一家人沦落到讨口叫化度日。
　　 吴文买田被骗的事他做梦都在喊冤，当地的人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冤，谁会替一个无钱无势的穷人说句公道话，谁又敢得罪有钱有势的赵老太爷--赵辣子？
　　 讨口叫化的吴文他在民众中常常喊冤不止。
　　 今天吴文又在街上喊冤，今天喊冤以往日不同的是胸前挂了一个纸牌，纸牌上用毛笔写的一个“冤”字，所以人们聚集围观这个喊冤的叫化子。
　　 人们看着穿得破破烂烂面黄饥瘦的吴文，有的知情人为他叹气，有的不知情的人观望着，听见他的喊冤声也只是那样观望着。突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瘦脸人勿勿拔开人群，来到吴文面前，用手逮住吴文的“冤”字牌，把那“冤”字撕得粉碎扔到地上，用手指着吴文大声吼道：“吴文，你这个远方讨饭来的穷鬼，你有什么冤？”
　　 这个凶恶的人就是赵辣子。
　　 赵辣子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围观的人们，他大声吼道：“在场各位不要听他一面之词。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是是个远方来的讨口子，十多年前我和老父心地善良，把他收留在家。我家养他多年，又托人给他说媒，使他娶了妻子，他不但不谢我这个恩人，还挑拔其他长工不给我家干活。我不和这个忘恩背义的家伙计较，看着他穷得没有半厘土地耕种，就把我家大田角卖给他。他买了我家的大田角还想霸占我家大田数亩，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在场证人十多个，他自己亲自画押。你们想想，这个穷鬼哪里来那么多钱买我家大田？”
　　 吴文又向天大哭，大呼：“天啦！给无钱无势的穷人伸冤呀！......”
　　 吴文大呼声激怒了赵辣子，赵辣子咬紧牙关，伸出右手把掌打向吴文的脸，大声吼道：“你还在这样胡乱喊冤！”
　　 赵辣子打人后，用双手抓住吴文头上蓬乱鞭子由力一拉，吴文当场倒在街上。
　　 赵虎站在阶沿上，见吴文被堂伯赵辣子打了，心中燃起一股怒火，他大步走过去，用双手拨开人群，站在赵辣子面前：“大伯，你这样做欺人太甚。”
　　 赵辣子看着侄儿说：“你还教训叔老子了？你这个不知辈份的孽虫，敢这样对待我？快滚开！”
　　 “我今天就是不滚开！”赵虎用手指着堂叔说，“你满口仁义道德，肚子里全是坏水水。吴表叔从前给你家像牛马一样干活，你年年扣克他的工钱，后来吴表叔自谋生路，挑担下重庆挣的血汗钱，你用卖田作诱饵，在文字上施计，骗取吴表叔的血汗钱......”
　　 赵辣子听了气得脸似雷公抓了的黑脸，他怎么会让侄儿在大街上讲出这样的话，他用左手撩开右手衣袖，伸出巴掌又打向赵虎。
　　 赵虎用左手挡住叔的右手，伸出右手握紧拳头，他想起自己在清明会挨他那三板子，他想起赵达贵的老父亲去世后，他接替他的父亲老族长的位，成了赵家家族的新族长。这天他在院子里大声发话，就是要阻止虎子打猎。赵达贵大吼：“......后山是我们赵家族人的山，禁止任何人进山打猎，那样鸣枪惊动在地下睡着的老祖宗不安宁......”
　　 虎子看着长工吴表叔被堂伯这个骗子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况，他又想起师傅教自己学武的话：“学武的目的防身外，保护良民，是打击期压良民的恶霸。”
　　 虎子怒火难忍，他咬紧牙关，用力一拳头击向赵辣子左肩。赵虎练拳多年，这一拳打得吸鸦片烟骨瘦如柴的赵辣子仰面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人省人事。
　　 在场人见赵虎打了这个欺负穷人的恶霸，许多人点头称赞，他们对赵虎小声说道：“赵虎大义灭亲，是条好汉！你打这个欺负穷人的恶霸，打得好！打得好！”
　　 有的人见赵虎惹了大祸，连忙向他说道：“赵虎，你这一拳打向你堂叔，他这个“干柴块”是死是活？事已至此，你快逃，你今天不能回赵家沟赵家湾了，你回去会吃大亏。如果你叔死了，你会被官府捉拿抵命。就是你叔没有死，你会被家族用家法严惩。”
　　 站在人群里的赵虎听了身边人的话，他也认为自己今天为穷人打抱不平，用拳头惹下了大祸。他想也只有选择逃走为上计了。
　　 常言道贫不择妻，寒不择衣，饥不择衣，慌不择路。赵虎在人群中转身就走了，不敢走大路，在小道上直向山上跑去。
　　
　　 九、寒夜里归来
　　 李香菊二十余岁，穿着花边斜襟长衣，总是愁着那一张圆脸，她的丈夫赵虎已经和她别了两年，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她用手提着小木桶，木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猪食，那一对尖短小脚穿着绣花鞋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她把屋子后门打开了，一阵寒风向她吹来，吹着她的花边长衣服飘飞，她打了一个寒颤，继续提着木桶装的猪食走向那养猪的猪栏边。
　　 她刚到猪栏边，几头小猪就咕咕叫起来了。她在栏边放下木桶。
　　 “香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着她。
　　 “喔......喔喔......”赵家湾那条大黑狗黑夜里在叫着，叫声就是这样凄惨。它这样叫了许多个夜晚，这声音使院子里的人们听了人心惶惶。胆小的人睡在床上把头往被子里一钻，十分害怕，难道说院子里黑夜里大黑狗又看见了鬼？
　　 “狗像这样哭叫，是不吉的预兆，赵家湾里又会出现什么祸事？”一个戴着旧棉帽，手里提着灯笼的年轻长工，在院墙门边向伙伴说着话。和他相伴那个伙计五十多岁，也戴着旧棉帽，穿着一件补了多处疤的旧棉衣，同伙讲的话由于他耳朵失聪，听不见同伴讲的什么话。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日，上午家家户户都把灶屋打扫干净，今天晚上他们在灶上点上菜油灯，供上酒、肉、米饭，燃香烧纸叩拜，乞求灶神菩萨隐恶扬善，希望来年百事须遂。”年轻长工继续说着话。
　　 腊月快尽，一场大雪下了好几天。天公还不想晴，呜呜的寒风还在继续吹起，飞舞的雪花落在树上、竹上、房背上......把起伏不平的大地变成了一个白色世界。
　　 两个手提灯笼的长工在院墙边虽然走动着，仍冷得颤抖。嘴里都这样埋怨：“天气这么冷，哪个贼深夜会来偷东西？”
　　 “喔......喔喔......”赵达明家那条大黑狗那哭泣声音在黑夜里催人泪下。
　　 院墙上一个人影翻墙而入，年轻长工听到响声，在飘飞的雪片中看到一个人影从院墙上跳入慌忙大叫起来：“大家快起来抓贼，有贼翻院墙进院子了！”
　　 大黑狗不哭叫了，它和那黑影在呼吼捉贼声中都不见身影了。
　　 院子里的男人们起床了，他们都打开自家的门，有的手拿锄头，有的手拿扁担......一会儿二三十人聚在堂屋前面的凉亭阶沿上站着身子冷得发抖。
　　 赵达贵提着灯笼来到人群中说：“你们聚在这里能抓住贼吗？三四个人一组分开在院子里各处巡找贼影。”
　　 十多人分成几个组搜寻翻墙入院的贼，他们提着灯笼看了院坝看阶沿上，又到各家的猪栏牛棚里寻看，解便的茅房和堆柴草的屋子都寻找了一遍，没有看到贼的身影。大家又回到堂屋凉亭阶沿上聚集，各个组都汇报没有看到贼影，于是有人埋怨起来：“这是守夜护院人在扯谎，胡乱吼叫有贼翻院墙进来了，就是要惊吓我们，使我们睡不好觉深夜里这样起来受冷。”
　　 那个年轻长工说：“我没有说谎话，我是亲眼看见那贼从墙上跳在院坝上的，听见了‘咚’地跳声。”
　　 赵达兴打着哈欠说：“那贼能在外面翻院墙进院里，他也能快速翻院墙出去跑掉。”
　　 年轻长工说：“我特别注视着院墙，那个贼没有翻院墙出去，还在院子里。”他说到这里提着灯笼指着雪地上说：“你们来看这雪上还有贼刚才留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