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赖，你给我回来，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陈刚从地上挣扎着要去追王赖，却被气晕头的陈建军一阵拳打脚踢，任沈如怎么拦也拦不住。“昨晚他不是这么说的，昨晚他不是这么说的……”陈刚依然怒目圆瞪，还自言自语，平头叔懊悔地直拍大腿叹气。
　　 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
　　 陈村长把半锅鱼汤放在了陈建军家一楼厨房的菜板上，指挥发小们把陈刚和他娘搀到楼上休息，又和平头一起赶走了看热闹的众人。来剪辣椒的两个短期工倒是沉得住气，一直躲在房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空落落的院子里静的可怕。两人陪着陈建军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像是陷进木头人游戏的僵局里，谁也不肯主动开口。
　　 “村儿，你娃先回去吧。我们家刚娃不懂事，又喝晕了头，就是个傻子。傻子的瞳孔是黑色的，你跟他不一样，别跟他一般见识啊！”良久后，陈建军先尴尬地说话了。
　　 “陈伯伯，无论如何俺也不会继承您家的家产，这都是刚哥喝晕了，不清醒。我不会往心上放的。那个，鱼汤您趁热喝。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平头知道这时候提借钱的事儿，也太没人性了，便跟在陈村长后面一道离开了。除了这事，陈建军脸上无光，也没有留人。
　　 银装素裹的枫吉村像调皮蹦跶的鱼，瞬间落回湖里，只留涟漪般的错觉。看来自己以前只明里暗里操心村里大小事务，真的对儿子关心太少了。看看邻里乡亲的旧物小房，却自有天伦之喜，陈建军的心里冰冻三尺，他知道陈刚的心里，也并非一日之寒了！
　　
　　 四、一罐有故事的肉汤
　　 2008年2月1日下午，平头叔家，雪霁无瑕。
　　 苍蓝的天空清澈高远，皑皑白雪融化，润物无声。陈村长盯着远处，心思紊乱。他知道这一切都会变好，但此刻他需要实实在在的一万块钱，否则那诗与远方对他来说，便只是海市蜃楼般虚脱无力的幻象。
　　 八号就是年初一，可陈村长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决定去城里打零工。年后就休学，等娘的病好了，再回校。平头叔看他忙前忙后的收拾了一上午，大概猜到了他的打算，就把陈建军和他都请到了自己家。
　　 正北有一面堂屋，三间青砖老平房围着满院萧瑟。果然是“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黄瓜和丝瓜架子都拆了，豆角棚也早就塌了，现在只剩下各种肥肥瘦瘦的萝卜，在薄薄积雪的映衬下沉默着，似是怕更多的寒冷发现它们。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郎中开药方。”平头说着连缨子带土扯出来一只青萝卜，一只紫萝卜。推门进来，堂屋的煤炉上卧着一只大陶罐，里面正炖着腊肉。淳厚的滋味让陈建军的肚子咕噜一声，看样子少说已经炖了一个多小时了，陈建军拍拍肚皮，不好意思地笑了。刚一入座，就急不可耐地拿筷子去捞肉吃，却被平头一筷子拦住，“唉，莫急！前几天我听说了一个故事，和牛肉有关。今天我这陶罐里，准备炖腊肉、牛肉、五花肉，现在还有个文化人在这儿，要不咱先说说这故事？”
　　 陈建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思前想后，平头最近有求于他的也就陈村长家的事儿了。可这和牛肉汤有啥关系呢？他平时倒是极喜欢吃肉听故事，索性听听这平头能讲出什么花来。“别卖关子，有啥快说！我可是来吃肉的。”
　　 平头用温水搓洗着萝卜，不慌不忙地瞅了一眼紧紧盯着吱吱响的炖肉的陈建军，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听说宋朝开国皇帝叫赵匡胤，在淮南八公山南塘一代，攻打寿春。寿春守将军纪严明，誓死守城”赵匡胤的部队久攻不下，陷入僵局。后来人困马乏，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当时淮南百姓看到这种情况，都把自家耕牛杀掉，熬成大锅汤送到赵军营地，却鼓舞将士，赵匡胤才攻下了寿春。再后来他得了龙位，却始终不忘淮南牛肉汤……”
　　 “得了吧你啊！你个平头，这些话谁教你的？别以为你那烂葫芦里卖的啥药我不知道么？你不就是想说厉害的人物也需要人帮忙，就像村儿一样，所以让我借钱给他么？”陈建军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少说枫吉村也有四五百户人，比他陈建军有文化的多了去了，可还不是只有陈建军稳稳地当着村长？陈建军不以为意地摸了摸了后脑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这个陈建军，从我听了村长这娃讲的这故事以后，可是背了一个上午，这家伙一会儿就明白我在说啥了？”平头心里嘀咕着，“不行，好歹故事都讲了，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让陈建军松口，拿钱出来”平头心里焦急万分，表面上却强自镇定着。
　　 倒是陈村长忽然意外地站起来，朝着平头深深一揖，又对着陈建军鞠了一躬：“不管怎样，都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我家的关照。陈伯伯，我跟您说实话吧，我的瞳孔不是紫色的，是黑色的。当年我父母体弱多病的，家里又贫寒，平头叔那都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我，才会编了那么一套谎话，谁知道这些年来，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我也不是什么天才，能考上大学，都是我在煤油灯下花了无数个日夜熬出来的。事到如今，您也别再为难了，也别让刚哥心里难过。刚哥这人不坏，伯伯您空了多跟他说说对他严厉的原因，他能理解的。”这番话说完，陈村长像是卸下了负重已久的包袱。平头心想这下完了，谁知道陈建军却忽然乐了：“呵呵，有你这么憨厚的孩子么？想给我做干儿子，却尽说自己是个普通的娃娃，你这是不想借我的钱了？”
　　 “陈伯伯，我知道，这两年收成不好，大家都困难，我一点也不怨您，我打算出去打工了。”陈村长眼神迷离，望着门外高远的天空。
　　 平头在心里直犯嘀咕，前两年这村被划为烟区，每到收烟季节，不知道陈建军这个村长从中敛了几万呢。今年辣椒又忽然涨价，剪掉的干辣椒头，少说也要十几块钱一斤，陈建军家种的不少，他怎么小气成这样？刚想出言数落，不料陈建军却照着平头的胳膊打了一拳：“你说说你啊，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的，还不如这娃有觉悟。前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村儿这娃可靠，这钱啊，我借了。明儿我就去银行取一万五出来，谁还没个难处呢？日后你家宽裕了，别忘了还我啊！”
　　 平头不敢置信地盯着陈建军，陈村长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似是有眼泪来过又悄然离开。
　　 “楞啥呢？我不喜欢吃萝卜，还不赶快给我盛碗肉汤来。”陈建军白了平头一眼。
　　 “唉，恩，是”平头急忙起来去取碗，不小心却撞到了凳子腿，险些扑在肉罐上，陈村长眼快，一把扶住。
　　 “平头你想干啥？不想让我喝汤也不能一下扑上去呀，你不怕烫，我还担心浪费了这一罐肉汤了。”陈建军哂笑不已。
　　 “是啊，真是可惜了。早知道你没那么小气抠门肯借钱，我也不费这功夫了。”平头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慌忙给陈建军夹了好几大块肉。
　　 “可不能省了这一顿，好歹这也是一罐有故事的肉汤啊。”陈建军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烫的呲牙咧嘴，平头脸上笑开了花。
　　 陈村长此刻却想起白居易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刻无酒也无雪，却丝毫不影响三人的兴致。先前只觉得古诗词美得无以言表，此刻却觉得，这些都比不上眼前的青砖小院里实实在在的人，还有他们脚踏实地的粗枝大叶的生活。
　　 天晴雪消融，本是泥泞满院，但天南海北侃大山的欢声笑语中，每个人的心，都是碧玉无瑕的纯净色彩。冬天似乎就要过去，那春天也不再远了……
　　
　　 结：
　　 2008年2月8日清晨，枫吉村，喜迎新年
　　 天还未亮，先被“年”叫醒的是陈村长。陈愣子家的煤油灯光色暖黄，映的陈村长的脸像佛陀似菩萨。他端了满满一大碗饺子，跪在床前，面露喜色：“娘，大年初一咱们家是第一个放鞭炮的。这是第一碗饺子，娘吃！”
　　 大约半小时后，陈建军刚点了火，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差点炸到他，小声嘀咕道：“陈村长这娃，我今天已经起的够早了，还是没他家放炮早。”而几乎在同时，平头也在自家院里点燃了鞭炮，忽然看见有只老鼠鬼鬼祟祟地叼走了他做了印记、还包了硬币的那枚饺子，撒腿就追上去：“那可是我全年的好运气啊，你给我站住，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