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张萍接着说，安宁中学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学校，孩子去这所学校读书会受到很好的教育，对孩子的学习和前途大有好处。咱们就这一个儿子，你说关键时候咱不用劲儿拉孩子一把，临了会后悔的。孩子会埋怨，孩子的爷爷姥姥也会埋怨，到时候恐怕哪一方也交代不了。
　　 儿子李振平时成绩平平，学习基础不是很好。一旦再到一所教学平平的中学读书，也许会让儿子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让儿子上所好大学的梦想就会落空。做父母的哪一个不向往着儿子有出息、有前途？可以说这一次的决定会影响儿子的一生。
　　 房内的白炽灯照得李秋白的脸色寡白，他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刺得眼前一圈光晕。李秋白站起来，走到鱼缸旁边，拿了几颗鱼食丢入水里，鱼儿一哄而上吃了个干净。自己何尝不是条鱼儿呢？鱼儿可以自由穿梭，而自己却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进退两难。他又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看着自己的脚不断地移动着，好像丈量着内心到双脚的距离。张萍没再言语，她知道每逢这个时候，就是李秋白做决定的时候。
　　 看着焦急的老婆，念着这个家过日子的不易，想着儿子上所好大学的梦想，李秋白的心里仿佛洒了一层盐，腌渍得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李秋白叹了一口气，他跺了一下脚，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张萍跟前说，那好吧，我明天去找江平帮忙。这件事你不要对外宣扬，心里明白就好。
　　 第二天，李秋白早早赶到办公室等着江平，心里像开了锅的热水喧腾不止。江平来了，还是老样子，一边笑着与李秋白打着招呼，一边坐到椅子上。李秋白站起来给江平的水杯里斟满了水，并没有急着离开，心里还在纠结着说还是不说。
　　 江平一眼便看穿了李秋白有心事，问：秋白，找我有事？
　　 李秋白愣怔了一下，顿了顿轻声说，家里是有个棘手的事情，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找你帮忙。不是说有困难找领导嘛。李秋白憨憨地笑了一下。
　　 说吧，啥事？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帮，咱俩在一个锅里摸勺，还用费尽心思琢磨吗？江平笑着说，一副欣然的样子。
　　 李秋白将儿子上学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完，江平笑声忽然高了一截说，我以为是啥事呢，不就是孩子想到安宁中学读书吗？这件事你交给我，我负责给你办好就行。李秋白悬着的一颗心浮浮悠悠向下沉着。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幸运，总感觉不着天不着地。
　　 过了七八天，有一天下午刚刚上班，江平告诉李秋白，说孩子上学的事情成了，等着学校下通知就能到学校报到上学了。李秋白说了好多感谢的话，说要重重感谢江平。江平执意不肯，说自己人别说些客套话，你心里装着就行了。
　　 具体的办理细节，江平并没有告诉李秋白。李秋白很知趣，也没再深问。
　　 暑假过后，李秋白的儿子顺利上了安宁中学。
　　 盛华那次聚会以后，由于邓武的帮忙，儿子又被调到了师资力量最棒的快班就读。为此儿子高兴了好一阵子。
　　 但是每每想到盛华这次聚会，李秋白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
　　 通过江平给解决了孩子上学的问题，又加上有了盛华这次聚会的默契，李秋白对江平的态度更加恭顺了。但是江平似乎对李秋白还不放心。每次出去应酬，除了吃饭闲聊，饭局背后的事情江平在李秋白面前只字不提。在办公室江平有时接到打来的一些电话，都神神秘秘地跑到走廊尽头去接听。有些税收的相关手续，江平渐渐让他开始接触，也只不过是江平事先安排停当了，让他着手办理。
　　 每次江平带他参加应酬，李秋白或多或少都会收到一些礼金。对于这些钱，他原封不动地锁在自己办公室的柜子里，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因为请客的都是江平的一些朋友，李秋白不好拒绝。如果拒绝，会让江平下不来台，也会让江平的朋友难堪。李秋白感觉自己像一头猎物，正在慢慢靠近猎人的陷阱。这让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悬浮在半空，在黑暗里飘摇着。
　　 时令很快到了冬天，一场场大雪不期而至。大雪掩盖了天地间很多秘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洁白和纯净。
　　 十一月二十日，江平老母亲的生日到了。往年李秋白没有去过，江平也没有刻意邀请。这次李秋白与老婆张萍商量，为感谢江平的帮忙，想买点礼物随江平回去给他老母亲过生日。以往李秋白对于这些场合很不适应，从内心抵触。有时吃不到好处不说，还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但这次生日宴他必须参加，说不定江平早已有了让他参加的打算，只是不方便明说。他对江平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江平很干脆地一口应承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秋白收拾好东西开车去接江平。江平的老婆杜晴在卫生局上班，这段日子正好在市政府招待所脱产培训。江平说，不用管她，咱们先去。
　　 江平的老家在城北，有二十多里路。车在雪地里快不起来，磨磨蹭蹭往前跑着。到了江平的老家水旺村已是上午八点多了。村里道路整齐划一，还算整洁干净。
　　 在路上江平跟李秋白简单介绍了他家的情况。江平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在农村务农。老母亲不愿跟他进城，怕孤单没人说话。江平只好与两个哥哥商量，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老母亲平时都由两个哥哥照顾，每逢生病拿药打针的医疗费，还有老母亲生活费都是由江平负责。家里的房子也是江平翻盖的，建起了一溜宽敞的锁皮楼板房。江平只留了最东头一间侧房，以方便自己回家住。因为建房的钱都是江平出的，两个哥哥也不好说什么。
　　 江平所言不虚。江平母亲的家确实建得挺气派，在村里属于上等的房子。
　　 江平的母亲今年八十多岁了，走路慢慢腾腾几乎挪着步走。李秋白上前送上礼物，对老人说了些祝福的话。老人耳背，听一句老半天才明白过来。江平的大哥伺候在母亲左右。由于天色还早，其他人还没有来到。
　　 等到中午，江平的哥哥、姐姐、妹妹们带着家口都来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江平说，我提前在村口的农家饭庄定了一桌饭，咱中午上那儿去给咱娘过生日。
　　 席间吃饭，江平坐在老母亲身旁，一会儿俯在母亲耳朵旁说着温软的话，一会儿给老母亲剥鱼去刺，一会儿又给老母亲夹这菜那菜，与在单位判若两人。李秋白看着江平这一大帮子家人，难以插言。只给江平的母亲端了一杯寿酒，说了些祝福的话，很少言语。
　　 江平说：秋白，你可劲吃，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李秋白应着。
　　 生日宴结束，李秋白帮江平把他母亲送回家，闲聊了几句后起身告辞，说：江科长，你先忙，我傍黑再来接你。
　　 江平说，不用了，你走吧，你嫂子下午培训结束，回家放下行李就开车来这里，接我一起回家。
　　 李秋白走进院子里，侧着眼扫了一下江平在路上跟他说的最东边那间侧房，一把大锁把门，什么也看不见。他走出院门，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车一溜烟走了。
　　
　　 四
　　 接近新年，各项繁琐的检查开始了。市里对税务专项检查作了专门的部署。今年的税务检查与往年不一样，成立了由税务、纪检、公安、检察等部门组成的领导小组，各部门各负其责、同心协力，对偷税漏税等违法问题一经发现，彻查严办。
　　 部署这次专项检查是有背景的。临近的同山区一企业，发生了严重的偷税漏税问题，公司老板被刑拘，税务局有关人员因为渎职失职被查办。市里领导在一次大会上发了火，要求今年的税务检查不能走过场，要秉公检查。定下调子：有问题发现不了是失职，发现了问题不查处是渎职。
　　 风云压城，让这个年关变得骤然紧张起来。江平、李秋白除了协调方方面面，还要准备迎检。这段日子，江平的手机快被打爆了，看样子净是些打探内部消息的电话。因为每次接到电话他都避开李秋白，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李秋白相对安稳一些，极少有人打电话问他，就是有也被他三句两句挡开，对方也不再找他询问。
　　 对于江平的疲惫，李秋白看得出来。平时的笑声不见了，代之的是不厌其烦的牢骚和抱怨。他说，上级对我们不信任，还让我们怎么放开手脚干工作呀，简直是扯淡！
　　 冬天的气味一天天浓郁起来，忙碌的日子眼瞅着也一天天过去。一天早上上班后，李秋白来到办公楼门厅内的储物柜跟前，看着张贴着自己名字的储物盒，才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有打开过储物盒了。储物盒上方有条两指宽的缝隙，便于投递信件。他摸出钥匙打开，蓦然看到里边有一个密封的白色纸袋，上边没有标注任何字样。拆开纸袋，一个光盘映入眼帘。单位发放的光盘是直接发到各办公室的，绝不会存放这儿。
　　 他带着疑虑匆匆走入办公室，看了看江平不在。他把办公室门关死，将光盘放入电脑，跳出来的画面几乎让他窒息。他们在盛华食堂的那一次聚会被从头到尾录了下来。这让李秋白如临深渊，心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这是谁放进去的呢？李秋白有心想查一下监控，却随即打消了这一想法。监控安装在保安室，想去查看必须要有正当理由。不管什么理由，负责的保安势必会详细追问和查看。一旦这件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江平干的？参加盛华那次聚会的，就邓武、江平、李秋白三家人。视频中的场景，全部在房间内，也就是说这段视频是在房间内录下来的。邓武、江平都具备现场录像的条件，用针孔摄像机或在房间隐蔽处安装一个摄像头就能轻易办到。
　　 李秋白清楚，在税务大检查这个节骨眼给他寄放这段视频的目的，就是让他守口如瓶。他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了。由此看来，江平与邓武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秋白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任他们摆弄。采取这种手段是想逼他就范，警告他不能越雷池半步。他小心翼翼将光盘锁在了办公室的柜子里。
　　 李秋白脑袋急速运转着，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清醒，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经过反复的掂量和内心的挣扎，他决定试探一下江平，看看他的反应。
　　 一天下午，他与江平从乡镇税务分局返程的路上，恰好经过城区北边的长辉湖。他说，江科长，咱们到人工湖旁边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正中江平的下怀。这段日子打乱了江平的日常节奏，生活、工作显得一团糟，心里烦闷至极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了。
　　 冬日里的长辉湖一片萧条，湖里的水已经结冰，阳光打在上边泛着刺眼的光芒。
　　 望着湖里的冰，李秋白说，这么厚实的一层冰掩盖了很多秘密，戏水的鱼儿盼着春归冰融的那一天，能够跃出水面享受新鲜阳光空气的滋润呢。那些鱼儿与我们何其相似，我们现在好像就在冰封的水里，漫长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说完，李秋白扭头看了看江平。
　　 江平似乎没有听见，又或许是正在沉思，嗯了一声，继而又眉头紧锁，出神地看着冰封的湖面。
　　 李秋白又说，如果我们把冰层打开一个窟窿，你说会是什么结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提高了声音。
　　 江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秋白，似乎是在琢磨他这句话里的意味。顿了顿他说，捅开一个窟窿，人会掉下去，甚至会坠入厚厚的冰层下边再也上不来了。在冰上行走，虽有如履薄冰之感，却还有生存的机会。说完，江平头也不回地向着车走去。
　　 在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通过这次对话，李秋白彻底明白了。江平仍然心存侥幸，是不会轻易罢手的。那段视频即便不是江平录的，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该怎么办？
　　
　　 五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冷空气赶趟似的频频光临这片土地，气温一下子降到了零下十一度。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匆走在街上。
　　 税务检查仍在继续。江平像往常一样应付着大小的事务，还是一肚子的牢骚和抱怨，隐约中表现出了几分不安。另外，江平对李秋白好像疏离了许多，说话不咸不淡的，抹去了很多感情色彩。
　　 对于这次视频事件，李秋白一直耿耿于怀放不下。通过试探江平，他心里更多了几分疑虑和担心。一分担心来自她的老婆张萍。张萍收下的那一万元钱始终是个导火线，一旦引爆会炸个粉身碎骨。
　　 他了解张萍的性格，凡事斤斤计较，爱贪小便宜。记得他们热恋的时候，张萍提出保管他们两个的工资，攒钱以备结婚。李秋白欣然应允。可是到了结婚的当口，张萍一反常态，拒不同意动用他们俩的工资买结婚用品，而是逼李秋白向父母要钱操办结婚事宜，还狮子大开口索要三万元彩礼。这让李秋白很恼火，为此两个人干了一架。
　　 眼瞅着结婚的日期临近，李秋白的父母心急如焚。李秋白的父亲是机关退休干部，平时有稳定的收入。父亲对李秋白说，孩子啊，别再计较了，你们有钱了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们不是也会少为你们操心吗？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临了两腿一蹬钱啊啥的还是你的。就答应了她吧，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比啥都强。就这样，李秋白与张萍结了婚。婚后的钱财事宜都是张萍把着，李秋白有个人情什么的需要打发，跟她磨叽半天才给。想起张萍李秋白就挠头，但他还是打定主意找张萍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