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就怕我等不了啊！”
　　 最终，巧姨没有等来她与虎子的花好玉圆。
　　 巧姨走后，她与虎子两个人还是相邻而居，一个还是默默无声常怀心事，一个还是望穿秋水只等旧时人。之后有一天，正在河边打水的她，恍恍惚惚想心事的她，一脚踩空掉到了水里，要知道在我们老家，那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不会游泳年纪又不小的她面临的实实在在是一场生死考验。关键时刻，多亏了暗中一直关注着她的虎子奋不顾身救了她。
　　 再后来，两个人之间好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常常会主动做一些虎子喜欢吃的东西送到虎子家，有时候还主动去虎子家帮助料理一些家务，他的衣服破了，她会不声不响地补了，他的被褥脏了，她会悄悄地替他洗了。当然，她对他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话“虎子哥，我毕竟只能做你的妹子，有些事情我帮不了你，你该找个女人成家了。”每每说，虎子总是摇摇手又摇摇头苦笑道“妹子就不用为我操这个心了。我呀，今生大概就是没老婆的命。”
　　 春燕为了虎子的事可谓是煞费苦心了。有一次，她特别烧了一桌子的菜郑重其事地喊虎子来吃了一顿饭，一同去吃的，还有我的母亲和桂香的娘。
　　 那顿饭，她在每一个菜盆子的底部都放上了胡萝卜。吃饭的时候，她语意深远地对虎子说“今天两位大姐都在，当着大家的面，我得说几句话，虎子哥，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其实，你吃了今天桌子上的几个菜就会知道，虽然每个菜的表面不同，其实，底，是一样的啊。虎子哥，世上的女人多多少，你怎么就那样死心眼？”
　　 “妹子，你的用意我都懂，唉，只是，我说服不了自己。”
　　 “哥呀，你这样岂不太傻？”
　　 “唉，要说傻，又何止我一个，妹子，这么多年来，你岂不更傻？”
　　 “你和我的情况不同，你该……。”
　　 “要说该不该，这事呀说不清，看起来，这婚姻的事情呀你不该，我也不该。可是，就像你一直说的，这心里就是绕不过这道弯。除了你，我这心里放不下别的人。我知道，你也是。除了你那个德哥，你的心里也走不进别的人。这些，我懂。也罢，这事，以后我们都忘了，不说了，也不想了，可好？”
　　 从那以后，只要虎子在家，两个人似乎就会达成默契，他们波澜不惊地生活着，好像一对忘记了爱情，忘记了性别的人，抑或两棵树，日日相望，却忘记了牵手。与往昔所不同的是，每天打开家门，她和虎子彼此间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对方的家门，要是门关着，一个就会大声地咳嗽起来，或者直接去扣门，直到对方的门打开；要是恰好同时开了门，那么就会笑着等待那一个走出家门的人，然后说一句“起了？吃了吗？今天干什么去？”或者是“早，德哥。”
　　 “早，春燕。”
　　 这样的重复对话和隐蔽的牵念慢慢地日复一日成了习惯，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程序，两个人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成了不同屋檐下的向心圆上的两个点。
　　 我想，要不是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她和虎子就会一直像两棵树一样相望不相亲，或者像两条平行线般沿着各自的轨迹行走下去，直到终老。
　　 事情的转圜应该是在那一年的秋天。
　　
　　 五、
　　 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一年秋天的一个上午，虎子从工地告了假回到了老家。地里的庄稼该收的得收，该种的得种了，虽然这么多年来，春燕一直会相帮着料理地里的一切，他终是不放心身单力薄的她，再说，春燕自个儿的地也得他帮着，他怕她累着。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虎子都会风雨无阻地回来一段时间。
　　 按照惯例，回来后的虎子没有停顿，就在第二天趁着天气晴朗自告奋勇地帮助她开始打理地里的庄稼。秋玉米已经收获，得种上小麦了。她的意思那地块不大，她一个人也对付得了。虎子听了说“既然我在家，那就还像从前那样，你的腰不好，我翻地，你做我的副手。忙完了这里的地再去我那边的地里。这样，你也没赚，我也不吃亏。还有，你的那一片蔬菜地也得倒弄倒弄了。”
　　 “那行。”
　　 于是，两个人早早地吃了饭就按照约定的程序开工了。对于五十岁不到的虎子来说，这翻地原是轻车熟路的活，比起不久前在外地的建筑工地干的活，不知道要轻松多少了。可是，干着干着，他发现自己的腰隐隐地疼痛起来了，开始的他还能忍着，直到后来，疼痛不断地加剧，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弯着身子皱紧了眉头在地里直不起腰来了。在不远处忙碌着的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她几大步跨过来着急地问“虎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就这个腰，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疼越厉害了。”
　　 “快坐下歇歇，不行的话，我们去医院。”
　　 “皮糙肉老的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大概年纪大了，前不久在工地也疼过那么一阵子，歇歇，缓一缓就会好的。”
　　 令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这虎子的腰越来越疼直到最后他居然晕了过去。这一来，着急的春燕直接喊了人叫了车把他送进了县医院。
　　 送进了医院不打紧，B超、CT一检查，虎子居然被高度怀疑为肾癌！当然，所有的这一切，蒙在鼓里的虎子是不知道的。
　　 在经历了医院一番救治后虎子执意要走，春燕拗不过他的执拗，只好跟着虎子回了家。
　　 地，当然不能再去伺弄了，春燕把虎子安顿在床上休息了，她告诉虎子说，“虎子哥，医生说了，你这病呀是累出来的，得好好歇歇，千万不能再干重活了。听我的话，这几天你就好好躺着。至于地里的那些事，你放心，没事。”而之后，满怀心事的她则偷偷躲到自己家的石屋里哭了起来。
　　 夜幕降临了，压抑的黑色带着惨淡的阴霾笼罩了整个村子。这一夜，辗转反侧的春燕失眠了。虎子的突然病倒如同一壶灌顶的冷水浇得她不知所措了，她的脑海里不时回响着白天在医院里与医生的对话。
　　 她问，“医生，这病还有救不？”
　　 “根据检查看，瘤子还不是太大，病应该还在早中期，我的意思要尽早手术才行。”医生说。
　　 “我得回去筹钱。医生，要是等上几个月行不行？”
　　 “一定得赶早，这个病，拖不起，时间最要紧。”
　　 想到此，春燕不停地叨叨着，我得救他，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救他！
　　 救人首先得有钱，想到钱，躺着的她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随后，站起的她窸窸窣窣从那张老旧的厨里再一次拿出了那个用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自从医院回来，这，已经是第三次拿出这包包了，她再一次打开，看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她摇摇头叹息一声自语道“这些钱，用来治病怎么够？”
　　 启明星终于从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一夜无眠的春燕终于打定了主意。之后，她来到了我家，拿出了五百元钱，她把虎子托付给了我父母，她说，“我得出一次远门，这一次长则两个月，短则十天半个月。我不在的这段时候里，麻烦大姐大哥替我一定照看好虎子哥，千万不能让他累着，更不能让他干重活。你们替我多搞一点鱼啊什么的有营养的给他吃了，这么多年来，他太自苦了。我知道，这钱远远不够，之后，等我回来，我会把你们垫付的钱还你们。拜托了。”
　　 那一天，在听了虎子生病的事情后，我的父母亲没有拿春燕拿出来的钱，母亲说“虎子与我们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一直以来，他就像我们的亲弟弟一样。放心，春燕妹子，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虎子的事情有我们。”
　　
　　 六、
　　 春燕终于走了，连同那些养着的鸡和羊等也一同消失了。这一走，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期间，虎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工地当然是不能去了，这不但是他的身体当不得那个重任，村里凡知道虎子病情的人也都在想方设法地阻拦着。
　　 春燕的迟迟不归终于引发了村民们的龃龉，关于春燕的闲言碎语多了起来，有的说，那个石妹子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你们看看，她连那些畜生都卖了，肯定是与那个叫什么德哥的联系上了。有的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她终究还是去找她的德哥去了。有的说，这石妹子呀，说到底是住着石头屋子的石头人，虎子等了她这么多年，苦心苦盼地等，真心实意地待她，慢说是人，就是块石头也该融化了呀，可她倒好，眼瞅着虎子病了，她就脚底抹油走了。还有的说，你要走，早几年干啥去了？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呆在我们靠山村不走呀，这不生生害人么？要是虎子早娶了亲，兴许也不至于得病。唉，可见这人哪，心太深。
　　 就在村里人纷纷对春燕失意之际，两个月后，春燕在一个细雨迷蒙的傍晚急匆匆赶了回来。回来后的春燕憔悴满面，却没有顾得看自己的石屋一眼就急急忙忙去了虎子的屋子，见到虎子的第一眼，她笑着说“虎子哥，这下我们有救了，明天我们就去住院，赶早把你身子里边的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拿了。”
　　 之后，虎子在春燕的一手操持下住进了医院，并且开了刀，切除了肿瘤和患病的一侧肾脏。
　　 之后的假期里，通过母亲，我又知道了春燕离开靠山村那两个月里所有的故事。
　　 原来，为了虎子的病，春燕在离开老家二十年后重新踏上了回老家的路，这一次回家，她原指望从老家的亲戚、姐妹处，甚至是德哥处挪借一些钱回来救她的虎子哥的。奈何，时过境迁多年，老家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据她的弟弟告诉她，她的德哥早在她出走的第二年就跟着父母离开了老家，之后不知所踪。而她的弟弟，这些年来也生活得不尽如人意，据弟弟自己说，他一个人打工得养活全家四口人，而那些地里种的原就不值几个钱，干脆荒废了。之后，弟弟拿出了仅有的五千元钱对她说“姐姐，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愿回来，一是因为当年爹娘伤透了你的心，二是因为这块土地上留下了你太多的不快。这一次你要不是为了那个虎子你也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可见这个虎子在你的心里一定是最最重要的人。弟弟没有能耐，就这五千块钱，里边还有一半是借来的。我知道姐姐，要不是遇到这天大的尴尬也不会走这一遭。”
　　 告别了弟弟的春燕没有立即返回靠山村，又根据弟弟的指点去了另一个乡的妹妹家，却不料就在她找去的前后脚，妹妹跟着妹夫远去了大城市打工了，万般无奈的她只好再另想他法。因为，她知道，就靠这五千元，加上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多下来的一些钱，她还救不了她的虎子哥。之后的两个月里，她去工地找过活，去小城做过保姆，甚至有一次去医院要求卖血。最终，她想方设法凑满了一万多元钱回来了。她想，自己的这些钱加上之前存下的和虎子的，应该可以救命了。
　　 在虎子从医院回来不久，我因为大学毕业后工作的关系，成了南飘人，远离了靠山村。之后，把父母也带出了老家。从那以后，春燕与虎子的后续故事，包括整个的靠山村，除了睡梦里常见外，在真实的世界里，已经杳然不见，也不曾联系过，直到那天遇到桂香。
　　 下面的故事是桂香告诉我的。
　　 桂香说，虎子的病，春燕始终是瞒着虎子的，即使是开刀后。在虎子开刀半年后，春燕终于决定要嫁给虎子了。这事，成了村子里的大喜事，当然，其中最开心的还是虎子，对于虎子来说，等待了多年，终于等来了春燕的首肯，那不抵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木发了芽。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成了他近五十年生涯中最最激动人心的时候，他的脸如同沐浴了太阳光的枫叶那般总是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不会唱歌的他，那一段时间总是操着五音不全的嗓子走腔走调地唱着《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桂香说，他们的婚礼就定在了那年的大年初四，那一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人们像嫁自己的闺女、为自己的小子成亲一样兴高采烈。
　　 可是，就在那场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他，就是与春燕失散了许多年的，春燕念念不忘的，一直活在村民们脑海里的、影子般的人物，又是一直横亘在虎子与春燕间的德哥。
　　 说起德哥的到来，还得说一个插曲。
　　 就在此前不久，我们靠山村的一位后生——狗子，在县城打工的间隙里与别人说起了春燕的故事。
　　 狗子是说故事的高手，他从春燕当年流浪到靠山村说起，说到了她与那个德哥当年的情投意合，说起了他们的私奔计划，说起了她父亲的自私拜金，说起了她来到靠山村后的一切。说到与虎子，他更是拿出了说书人的天赋，说到了虎子这么多年来与春燕守望相连；说到了春燕为了虎子的病不离不弃，不惜走远路，苦打工等等情节。
　　 要说，这天底下还真的有无巧不成书之事，那天听故事的人中恰好就有一位与德哥是近亲。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原来，春燕与那个德哥两个人虽然都离开了老家，如今却都在同一个县城下不同的村子里生活着，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这百里之距竟然远若天涯啊。
　　 在狗子的故事说完后，那人忙不迭地问了春燕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春燕当年流浪的时间和年龄，包括外貌特征、口音。在问清了所有的细节后那人要了春燕现在的住址。临走，那人对狗子说，“今天真的真的要谢谢你，你呀，可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