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正在说话的当儿，听见外面传来嗵嗵嗵地跑步声，姐姐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弟弟，快点！大队院有电影，人家都去了。”母亲弟弟和我看着姐姐那着急的样子都笑起来。母亲说：“还是姐姐亲吧！旁人咋不来叫人呀！”说得姐姐都不好意思了，在灯影里，姐姐脸上己没有泪痕，她己忘记我刚才打过她，姐姐从来不记仇，即使记着不过一会就忘了。
　　 姐姐急着搬凳子去占地方，母亲提醒她你还没吃饭哩，姐姐这才想起来，从锅里抓起一个馍，弯腰搬起一个凳子就跑了。
　　 有一次，姐姐看见同学背了个花书包，甚是羡慕。回到家东寻西找翻出一些布头碎片，把不穿的破衣服裁裁剪剪，拼接成一个花书包，书包的正面有五角星、菱形、方形等各种图案。姐姐坐在凳子上缝补了两天才完成。
　　 姐姐缝好的书包连一天也未用，就被我占为已有。姐姐肯定不答应，在与我抢夺时把书包的背带弄断。我一时兴起，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伸手把剪刀拿起来朝姐姐头上扎去，其实说杀了她那只是吓唬她，谁知剪刀刚接触到姐姐的头皮，殷红的血己透过头发流到额前。姐姐用手握住伤口大惊失色，继而大声哭喴起来。
　　 姐姐异常的哭喊声招来了正在厨旁忙碌的母亲，她以为还是平常的小打小闹，当她刚跨进门槛就瞧见姐姐满脸是血，顿时怒火万丈，脸涨得通红，她疯了一般找东西，关门的同时发现门后有根杨木棍，顺手操起木棍朝我身上打来，一下两下三下，腿上腰上和背上。
　　 当时，我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想跑已来不及，门己被母亲关上。当母亲的棍打在我身上，我没敢大声喊叫，只是哎哟、哎哟地低声呻吟，一副痛苦的模样，并且扭动着身躯。当母亲打四棍时却打在桌子腿上，木棍断为两截，母亲这时头脑才清醒一些，她扔掉棍子，伸开手掌朝我脸上啪啪给了响亮的两耳光。此时母亲还不解恨，趴在我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好像要把这块肉撕下来一样，牙齿左右晃动了一下。
　　 此时姐姐也被母亲的疯狂吓怔了，她早已止住了哭喊，头上的血已凝结了。“妈，你别打弟弟了，别打啦！”姐姐上前去拉住母亲。母亲没说话，去厨房拿来湿毛巾替姐姐擦干脸上的血迹，然后让姐姐蹲下，用手拨开湿漉漉的头发查看伤口，当她发现伤口并无大碍时便头朝外坐在门槛上。
　　 母亲忽然站起来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拉到门口就着亮光把我的裤腿捋起来，母亲用手在还红肿着凸起的牙印上抚摸了两下，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到厨房坐在锅台旁的矮墩上默默地垂泪……
　　
　　 四
　　 父亲本来想让姐姐好歹混个初中毕业证，可因为学习成绩差干脆不上了，父亲无奈的说：“也行，女孩子要那么大的学问干啥？只要认识自己的名字，出门能找到家就中！”
　　 转眼间，姐姐也十七八岁，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姐姐虽没其她女孩子那么漂亮，但也比小时候好看多了，一米七五的个头，白白的皮肤，圆盘脸庞。不说其它，单说姐姐这个头就让玉莲、翠香和二英羡慕得不得了。如今的女孩子个头都在一米六左右，像姐姐这身高着实不多见。
　　 在农村女孩子十七八岁就到订婚年龄了，这不，没几天三妗便来给姐姐提亲了。三妗是个“呱呱鸟”能说会道的，已经撮合成三宗亲事。三妗打包票，这次必定还能马到成功，“你看咱的大花这个子，这皮肤，保准相不掉！”三妗对母亲夸奖道。
　　 三妗把男方的基本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那男孩叫李成功，现在部队当兵，下面有两个妹妹还在上学。他父亲还是老教师，月月都有钱，父母都还年轻，家里地里都拿得起放得下，这样的家庭在农村已属上中等了。成功还有个叔叔，在社办厂当会计，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前天我去俺娘家，见成功回家相亲，见了一个嫌女方矮，我就寻思着咱大花应该配得上。你琢磨一下，行了就快刀斩乱麻，人家这条件恐怕提亲的成群结队，再者说成功也就几天的假期，这事宜早不宜迟。”三妗呱呱呱地说了一通。
　　 当天下午，姐姐便随三妗去见面了。后半晌姐姐回来了，向母亲说，成功人很精神就是个头不高，说话时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母亲赶紧劝姐姐，说只要不是很矮就行，关键是人家的条件好，母亲知道自已的女儿几斤几两，能攀上这样的家庭也蛮称心的。
　　 三妗也赶紧帮腔：“除了个头矮点，没其它毛病，女孩子找对象要么人才好；要么家富裕。哪有家好人也好两全其美的，反过来说，人也好，家也富，恐怕人家还看不上咱哩！我说的是实话，有些不太中听！”
　　 母亲听后点点头。
　　 接着三妗跑前跑后地折腾了好几趟，按当地习俗进行“小见面”、“大见面”、和“换帖”。小见面给了二十元，大见面给了二百元，换帖前姐姐和成功去县上买些布料和成衣，等到换帖这天由“媒人”连带“压帖钱”一块带回来。
　　 定亲不到半年时间，成功不知咋打听到姐姐有点傻，就有点不高兴，便有退婚之意。想退婚又可惜那几百块钱，也碍于三妗的情面不好开口。不久后，姐姐便接到成功寄来的信，信的内容是要姐姐给他织几匹布做床单。这在过去是男方考察女方的手段，就从织布可以看出你干活是否利索，布织得是否平整均匀。如果姐姐不织布，那么成功会以此为借口来退婚。
　　 其实，姐姐只会纺线，根本不会织布，好在母亲织过布，那时姥娘还健在，姥娘可是精于此道。为了保住这门亲事，祖孙三代可忙活开了，浆线、经线、待一切就序后，三人不分昼夜轮流织布。姐姐由此学会织布，作为女人不会织布终究是个大缺角。
　　 说句实话，当时母亲确实有巴结人家的意思，作为母亲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姥娘以她的老眼光和经验断言：这门亲事断不了，傻子有“傻福！”
　　 姐姐那几天可高兴了，她等布织好后，带上布一起去部队探亲，姐姐把话放出来，惹得玉莲、翠香和二英眼红。那年月女孩子找对象首选当兵的。
　　 盼星星盼月亮，半月后终于盼来了成功的退婚信，姐姐懵了，姥娘傻眼了，母亲也难过了几天，后来想开了，人家条件好，自家穷，门不当户不对的，即使成了也会被人家看不起，让孩子吃“眼角食”，天天受气呀！
　　 这段亲事自成功想退亲一直拖着，主要原因是他父母看上姐姐人高马大，干活有力气。最后看儿子真的铁了心，也无可奈何了！
　　 一次姐姐在商店买衣服，被成功的母亲发现，她凑到姐姐跟前搭讪道：“闺女，这件衣服多少钱呀？”姐姐回头一看是成功的母亲，腔都没搭，扔掉衣服扭头走掉。由此可见，他母亲确实喜欢姐姐。
　　
　　 五
　　 冬去春来，春节刚过，人们正是农闲时节，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姐姐也算大龄女孩了，自然也成了媒人瞄准的目标。
　　 前街的卫国婶来给姐姐提亲，是刘庄的，男方叫刘清良，跟姐姐同岁，清良有一弟一妹，加上父母共五口人。卫国婶介绍说清良肯下力，自已拉土打坯烧砖，己经准备好一所房上的砖块，等两年准备盖三间大瓦房。
　　 母亲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再也不去攀什么高门槛了，还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可靠。清良的条件虽比不上成功家，但人只要踏实肯干，没有过不去的坎，谁也没有扎穷根。母亲就是认定这个理才满心欢喜答应了这门亲事。
　　 然后，还是按照农村定亲约定俗成的老规矩所必须经过的步骤按部就班地进行，等到春节前腊月十六作为大喜之日，这是清良的父亲找算卦的挑选的黄道吉日。
　　 结婚的头一天，男方必须来“过礼，”这都祖辈传下来的老规矩。大红包裹里有点心、盐、酒粬和钱，点心和钱没定数，应根据男方经济条件适应增减，盐取其缘的意思，因两字发音较近；酒粬是让结婚以后的日子发展壮大。还有莲藕、山药、和青葱这些“外礼”，莲藕寓意两人像藕丝一样缠绵，山药只听说没见过，我猜测：新组建的家庭应像山药一样深深扎根地下，那样稳固坚实吧！青葱代表着青春和勃勃生机！
　　 几节长的莲籍和近一米长的山药用红丝线捆着，母亲可能想让我看看山药究竟是什么样子？便解开红丝线，拿过山药递给我，当我接过细长的上面带须、还带着小坑点的像树根一样的山药时，认为它也像槐树根那么柔软有韧性，我想试一下，只轻轻一折，它便断为两截。
　　 母亲想发怒，但考虑到客人正在堂屋与父亲说话，便急中生智，找个细棍插在中间，把断开的两截重新连接在一起。因为这些所谓的“外礼”女方不能留，男方带回去还要做成菜上酒席呢！
　　 当时我心头掠过不祥预感，莫非姐姐的婚姻会出现什么偏差，如果是那样我可就是罪魁祸首，我有些懊丧，自已的不经意间的小失误竟能毁掉一个人一生的幸福。
　　 头天天气还不错，第二天也就是姐姐的大喜之日，天空竟飘起了雪花，雪下得虽然不大，却到处湿漉漉的。姐姐在风雪和泥泞中坐上了迎亲的车上，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一路颠簸着走了……
　　 大年初二是新女婿“认门”的日子，清良一登台，给我第一感觉就是他蛮不错，方脸，白白的皮肤，笑的时候嘴角边露出两颗虎牙，尤其那双眼睛特灵活。陪他吃饭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他的毛病，特别是说话快时，那眼睛要忽闪几下。
　　 清良是个有心计会打算的人，他把离家较远的一块责任田种上了西瓜，这在当时也算是有创新精神。毕竟是年轻人敢想敢干，他种的“郑杂”品种瓜个不大，拉到集市上无法与那些块头个的其它品种相比较，尽管便宜，人家也只是拍拍西瓜又摇摇头，就又溜到其他人的瓜车上。
　　 清良一看市场行情不好，就拉着一车西瓜游乡串村用小麦换西瓜。一斤小麦换二斤西瓜，当时天气炎热，一个中午便兑换完了。后来又摘了几车瓜都拉到乡下换麦，最后，核算了一下，一亩地的西瓜换了千把斤小麦，当地小麦亩产也就六百斤，这就是说，种一亩西瓜等于种一亩半小麦，还有自己一家天天有瓜吃。
　　
　　 六
　　 农历十月份，姐姐生下一个小女孩。
　　 待客那天，天下着大雨，那道路上坑坑凹凹积水很深，我们娘家人乘坐的两辆四轮拖拉机被陷进泥里，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也爬不出来，还得下来几个青年人推车才勉强出来。
　　 到了刘庄，那街道更别提了，街道变成了淌着稀糊涂泥的河沟，车子是进不去，只好把车子停在公路上，男男女女步行去姐姐家。
　　 虽然清良家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但客人们也没吃好，你想天上下着大雨，这么多客人怎么安置，无奈只得安排在左邻右舍家里，端菜的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撑着伞。
　　 姐姐的每一件事都不顺当！
　　 清良有了女儿非常高兴，天天抱着，逗女儿玩，他给女儿起名叫春燕。清良说要多挣些钱给女儿买花衣服，还要再买个小童车。
　　 清良准备明年搞个塑料大棚种蔬菜，他从县里买来竹片、竹竿和塑料布，信心十足地准备大干一场。可最近一段时间，清良感觉两条腿有些疼，刚开始他以为是干活累的，也就没当回事，可后来疼痛加深，清良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病，去乡医院看，医生也看不透病因，只是开些小药。
　　 清良决定去郑州大医院，姐姐让我与他同行，有个伴出远门互相有个照应。临行前，姐姐蒸了一锅馍，把一只皮包塞得满满的，说城里饭贵，饿了就买碗汤就着馍吃。清良怀揣着借来的二百元钱与我一同坐上公共汽车奔赴郑州去了。
　　 头一天，在二院、三院找医生就诊，医生也没给出明确答复，只是开些西药和中药。第一天也就在两个医院之间磨蹭掉了。夜晚，我俩就露宿在火车站广场上，好在当时已是夏初，夜里不是很凉，地上铺几张报纸和衣而睡，其实广场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人，也不害怕，更不寂寞。郑州是陇海和京广线的交接处，是重要的交通杻纽，南来北往、东奔西跑的火车整夜不停地隆隆驶过，搅得人一晚上也睡不好觉，我时睡时醒，待到东方微晓，我和清良便带着倦意背上皮包向人民医院步行而去。
　　 我记得很清楚，给清良诊断是一位带着眼睛的老中医，他让清良去化验去拍片，最后告诉我们说，发现体内有硬块，但现在还不能确诊，给了一张病历，我俩属外行也看不懂。最后他建议我们到郑州东郊一个乡医院去找一个周大夫。我们虽然也来过几次，但对郑州不太熟悉，那位医生告诉我们坐几路车去，一二十分钟就到。
　　 事到如今，只有听医生的，我们为省几毛钱的车费步行前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边问边走。记得路过一个叫燕庄的地方，见路旁塑了一个主席像，旁边还立了一块碑文，上面记述了一九五八年毛泽东主席曾来此地参观，以此记念。出于对伟人的崇敬，我在像前站立了一会。
　　 这十多里路，我俩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医院时人家正在午休，连个人影也不见。我俩商量一下干脆回来吧，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一个乡镇医院的医术和设备能与省城人民医院相比吗？
　　 回来以后，清良还是为了他的蔬菜大棚而忙碌着，终于有一天倒在大棚内。他父母确信这不是一般的小疼小痒，必定是有大病缠身，于是在父亲的陪同下去开封看病，结果是恶性肿瘤，最后告诉他父亲回家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