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客小丁来理发，送我一本《平桥经典》，我喜欢得把《我读雷山文艺》拿出来给他瞧。他读后笑道：“真是你写的？这文章写得真好！你把文章考优盘上，我带你上平桥文联去找编辑。”我拿着优盘，坐上小丁的轿车，他当真把我带到了《雷山文艺》的编辑面前，呈上文稿。
　　 落秋时节，平桥办事处争当创建文明城市派头兵的人们打平桥大道上路过，领头的帅哥扛着鲜红的党旗，还有人跟着他们拍照。我望着那喜庆庄严的党旗，不由自主地面朝大道唱起《国歌》，同时，想起我送到平桥文联和宣传部的稿子，慌忙锁上店门朝平桥区政府跑去。
　　 《我读雷山文艺》在《雷山文艺》上刊登出来了。《岁月如歌》和《夏夜即景》也在“精彩平桥报”上发表了。捧着报纸再回读到《岁月如歌》的结尾：“我似草儿攀附着村庄的田埂儿，在社会主义国家惠农政策的阳光下抒写艰苦奋斗数十载，祖国城乡换新装，文明新风唱和谐，风碑刻在民心上，日新月异于时进，经济腾飞普新歌！”而今想起那天为了写宣传稿，上百米大道上采风，害怕雨水把凉鞋打湿了，脱下来夹在腋下，赤脚行走在百米大道上的感觉很不好受，与我个人如何谈得上是经济腾飞普新歌呢？不由得嘲笑自己。
　　
　　 五
　　 冬至的夜晚，柔姐和付来了，说是给我介绍男朋友。尽管很不情愿叫“付哥”当着柔姐的面处于礼貌还是叫了。柔姐道：“三儿可怜，恁多年一个人在这儿是咋过的哟？我每回想起你，心里都可不是滋味儿，小时候受罪，长大了还受罪，我发现你不晓得啥是苦？我给你查摸个男的，是你付哥的战友，有工作，离过婚，有房子，带个女儿上高中了。我给男的说了，他说只你要愿意见面，请咱上信阳市小肥牛吃饭……”
　　 早就听说付花心，亲眼目睹过，他战友我也不屑一顾，更不可能答应。打小在心里对美丽善良的柔姐充满敬意，现在还依然，只好对柔姐笑道：“我想想，想好了再给柔姐打电话哈。”柔姐和付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三儿呀，也只有你受得了，这要搁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柔姐说着，跟随付走出门的那一刻，付牵住她的手回头朝我笑笑。我不懂付的微笑和行为，但愿他是真心实意待柔姐好。
　　 站在平桥大道上目送付和柔姐牵手走的没影了，我想着《落难的王子》的故事。故事里的王子境遇坎坷，但他都顽强地挺过来了。柔姐因同情我，说出的话和《落难王子》故事里的人同情王子说的话如出一辙。我回答柔姐的除了微笑还是微笑。王子回答同情他的人是：“请别说这话，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只要他不死。”这蕴含人生哲理的语言深深地打动了我，《落难王子》的故事就像座右铭一样支撑着我前行。
　　 深深懂得柔姐对我的怜悯之心。记得八十年代，我父亲和柔姐的父亲都是大队里的民办教师，而我们却不得上学，被留在家里务农。我比柔姐幸运，那就是我的母亲苦苦哀求父亲答应我断断续续地上过小学，柔姐却不曾进过学校门。我们身为女子，肩挑大男人一样重的担子。我挑不动撂挑子，被父亲狠打，柔姐比我哭得还伤心，晓得柔姐的眼泪一半是为我而流，一半是为她自己的命运而流。我们是柔弱的女子，为了生计必须得隐忍、坚强、不屈地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挣扎。
　　 柔姐婚嫁的年龄，正赶上流行唱军歌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她选择了嫁给付这个军人。不久，付转成志愿军，意味着将在城市生活，吃商品粮。我们湾里流传着柔姐这辈子再也不种田地的好消息，可以跟着男人在城里头享清福，湾里的女子都很眼羡柔姐走了好运——而今，我们同在平桥大道上，柔姐怜悯着我。
　　 半个月后，巧儿（是柔姐最小的妹）找到平桥大道我店里来了，她嘻嘻哈哈地笑道：“咱柔姐想把你介绍给咱付哥的战友，我觉得那人的条件还怪好的，你觉得咋样了？”我和巧儿是发小，一起杠着长大的，便不客气地嘻嘻笑道：“我在这平桥大道上能挣钱养活自己，不想嫁人。不过，我很有可能会给自己找个‘情人，’有精神食粮供养着就行了。”
　　 巧儿惊叫道：“哟！那要是被咱湾的人晓得了多丢人？咱可丢不起那个人呀！再说，情人也不牢靠，还是本本份份地找一个好男人过日子。你要是不找，等你老了，有个病有个灾的谁给你端饭送水？你要是不愿意嫁就算了。半个月前，咱柔姐在人家酒店择菜洗碗，被电打伤住院了……”我想找的那个情人是一份精神食粮，巧儿是不会懂的。有心去医院探望柔姐，始终没去，我怕见了柔姐，管不住嘴巴，会把那女人坐付腿上的事说出来。
　　 送走巧儿，我拿着《读者》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再回想着巧儿和柔姐的善心，让我感受到来自湾里人家的安分守己，真诚善良，像土地一样敦厚质朴，睁开眼晴望着人来人往的平桥大道，自言自语道：“最美的地坡是家乡！”
　　
　　 六
　　 将才把《读者》翻开，猪头来理发，接过我手里的《读者》，扔沙发上，笑道：“三儿，你不应该总读《读者》，应该读国学，读书要读好书，你要是读了国学肯定会喜欢，估计书店里有这书……”他一路走来对我是一路引诱。我慌着朝书店跑，之所以记忆犹新，那是我自打平桥以来头一回跑进正规的新华书店，却没能找着。
　　 元旦，五七八帮我买回电脑，面对键盘鼠标图，啥都瞧不懂，干脆把图扔一边，逮着二十六个字母背会了再说，我想“钢铁”战士刘琦，“中国保尔”张海迪，他们都能以顽强的意志和毅力在正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中拼搏出惊人的成就，我就不相信操作不了这个键盘。我对键盘日渐熟练，没想到坐在屋里也能望见千里平湖，莽莽苍穹。有了电脑，我每天坚持在QQ说说里写心情日记，无论写的好坏，都晾晒在那儿。
　　 这种外露给我带来过伤害，我也伤害过别人。有QQ好友发消息道：“你天天都在说说里说些无谓的废话，说说里的心情应该是过滤之后的经典，你那说说很不雅，让人看了恶心……”我道：“我写的多是心情日记，写给自己的，不是为你写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想有一天我老了，晒太阳的时候，能拿出年轻时的日记读一读，回忆那年那月那日的点点滴滴，不用费力在脑海里搜寻了。QQ空间和说说都是我家自留地，我不想种庄稼，就想种上稗子和狗尾巴草，你管稀闲事，惹你蛋疼了。”
　　 有个QQ好友是女教师，加我为好友，读了我每天的心情日记，也建议我改变语言风格，我不但没听她的，还跟她犟嘴，她把我拉黑了，我为此难过好些日子，因为她的职业是人民教师，我最仰慕的人，当时可伤心。后来想想：“她一个女教师，从小上学，毕业教学，接触的人和事，生活环境和我是天壤之别，咋可能会懂我呢？文字大慨也需要缘分吧，我和女教师大慨是无缘，拉黑我纯属正常。”这样想心情自然而然地变得晴朗。
　　 如果，女教师要是懂得我在平桥大道上的所见所闻，和所有经历，写出的文字虽粗犷，但那是真实的我，很符合我小市民的身份。天晓得我多想做个优雅女人，可是我每天都得在平桥大道上的发型屋里经历粗糙、粗犷、粗俗、俗不可耐也无处可逃，干脆就认命于世俗。很多人说人生是一场戏。那么，我愿意在戏台上扮演小丑的角色，但愿我的俗和粗能自成一格；但愿读者不会逃避我。
　　 也有很实诚的QQ好友，比如说我在心情里记录我所读过的作者，无意把梁实秋的名字写成“粮食“秋了。QQ好友孤舟行客留言道:“粮食秋？不错，不错，秋天的确是粮食丰收的时候！你老有才，兄弟佩服！他在QQ空间留言，我爱慕虚荣，气得嘟哝道：“你不晓得我爱错字呀？不够兄弟，还扭我小辫子。”孤舟行客道:“姐姐，没有啊！我是发现你错字也能错出来一种艺术的美。这就叫做歪打正着！挺好的！”瞧他这么说，我也觉得挺可笑的，至今想起依然有点儿好笑，有点儿感动。
　　 曾经读过法国著名知识分子克里孟梭说的这句话：“无论是哪个人，哪种力量，只要它的行动只是屈服，那么它最后必将以自我毁灭而告终。”只因记住这句话，遭遇不少QQ好友责筋道怪，还能面不改色，照样我行我素。
　　
　　 七
　　 我给鱼理发时，鱼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姓黄的，这一年年的过着，每回头发都是你理，你怎么把我头发理白了呢？我从前来你店可是没一根白头发，你得对我负责。”我想起曾经在给顾客搞头时，电话响了，想接又不敢接。顾客道：“我等你，快去接电话吧，接了电话用心给我理发。”电话是老顾客陈姐打来的，她道：“小黄，我排队的时候看着一个男人头上的毛毛黑黝黝的，可好哇！他下边的小细毛儿白乎乎的，多丑喔……”因为平桥大道上来往的车多，噪音大，听不清，我重复着陈姐的话。挂了电话，我瞧着三个男顾客都笑歪了，其中一个顾客笑道：“你陈姐的眼神儿可真好哈，上看人家大头上的大毛，下看人家小头上的小细毛儿，她把人家两头的毛都看那么清楚。”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小伙子笑得脸红脖子粗。我憋住没笑，也不能笑，这个小故事算是我们无意创作的《黄色经典》。
　　 我想起这个《黄色经典》忍不住哈哈笑道：“别不讲理哈，给你理发时，我脸是粉白色的，脑门光溜溜的，给你理了这多年头发，我脸不仅变成黄色，还生出恁多麻子，脑门上还生出恁多皱纹，头发也变白了。你没听人家说‘春风吹花花盛开；春风吹人人老矣’么？谁该对我负责呢？你有本事找流年算账去吧。”
　　 鱼哈哈笑道：“瞧你说话文绉绉的，不当作家可惜了。”他道破我心事，开怀笑一回。”鱼用疑惑的眼光朝我瞅瞅，道：“你吃笑米饭了，咋笑恁开心？时间待人最公平，谁都不放过，我以为它就刻苦我一个人了，原来它刻苦的人还有你呀！”听他说到时间，我想着《黄色经典》，也笑不出来了。这一年年的晃下晃下，咋就把我晃成这幅模样呢？！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除了心酸，还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怪不得莎士比亚说“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
　　
　　 八
　　 我站在平桥大道上想着去年一月二十五日是零九年的大年傍晚，我在门口洗毛巾，李登芬拿着包子吃着走过来，笑道：“你一个人过年吃啥饭？”她一句问候，要我从心底酸到眉头，由于饥饿忍不住瞅着她手里的半拉菜包子馋得吞咽口水，笑道：“早上一个男顾客给我买一碗米线，晌午只顾忙活挣钱，啥都没吃，这会儿好饿呀！”登芬把手里的半拉包子给我吃，还帮忙挂毛巾。她把毛巾挂完回家了，我站在平桥大道上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目送夕阳。
　　 夕阳是昏黄的，尽管它没二零零八年大年三十的那个夕阳大，也没那个夕阳红，我还是舍不得它落进山的怀抱。蓦然回首，我人生已近入中年，这些都经历了些啥？不自觉地痛哭，努力劝慰自己忘却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要多想想值得高兴和得意的事，哪儿有呢？任由苦闷和悲伤把心占据。
　　 天黑透了，平桥大道上的路灯亮了。夜是美丽的，家家窗户都透露着温暖的灯光，我仰望着夜空，满眼都是彼伏璀璨的烟花。辞旧的鞭炮一阵紧一阵，把地和墙都震动了。我走进发型屋把门锁上，灯下独坐，听着《故乡的原风景》，乡心萌动，想着湾儿里的过年的风俗民情，童年趣事，却无能用文字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心头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不甘。
　　 夜深人静时，泪水不知不觉溢满耳蜗。曾经做梦都想逃离的村庄，变成我魂牵梦萦的地坡，一种深深的失落和莫名的悲伤令我夜不成眠。寒夜漫长，我再回翻阅路遥著作的《平凡世界》，被孙少平不屈服、不放弃的精神吸引，这种精神和信念写在恒古大地与苍凉的宇宙间，鞭策和激励奋斗的每一个人，给我很大启发。我睡不着，爬起来写日记，日记本就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朝它一吐为快，写出心里话，如释重负。
　　 正月初一，我不吃不喝睡了一整天。初二早起，打扫卫生。下午，和后院的阿莲一起上亚兴超市买了吃食回来。为了挣钱，我开始从早到晚守在店里，捧着心爱的《红楼梦》，等待着顾客光临，一个头也没来。初三中午，肥肉大哥进来道：“排骨，过年还怪好的呗？给我脸刮刮，顺便再问下，为啥人家都说正月不能理发?”我笑道：“肥肉大哥新春好！过去老迷信徒的说法是正月剃头死舅舅，你不晓得呀？”突然进来个十多岁的小伙儿，拿着梳子对着镜子梳着头发，冷笑道：“死舅好，死舅好，我舅可有钱，找他借一千块钱都不给。我急着去和朋友喝酒，明天下午来理发，让我小舅死快点儿，他死了，我可以开他的新车。”他说罢，扔下梳子走了。
　　 肥肉大哥也不怕我游动在他脸上的大刀，叹息道：“这孩子长大不得了，正处于叛逆心里，大人得好好管教。这就是有人生、有人养、没人教的种，等着孩子犯罪了，他爹妈就会归罪于社会坏境……”我听着肥肉大哥的话，心震惊片刻，又回到薛宝钗扑蝶嫁祸林黛玉的那一段，总也走不出来，心猿意马，擦刀口上的毛时，把手指割破了。幸好割破的是自己的手；幸好割破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肥肉大哥道：“你手疼不？”我笑道：“有钱数就不疼了。”肥肉大哥哈哈笑道：“排骨哇排骨，你那不会是狗肉吧？标准的财迷，大过年的也不休息，赶紧去买两瓶五粮液回肖王看看你老爸。”他的话让我很难受，还是笑道：“排骨和肥肉是兄妹，咱谁也别笑话谁哈。”肥肉大哥走了。我拿出云南白药将止住血，肥肉大哥又跑进来放下一大盒子邦迪创可贴走了，他这一举动要我很感动。有了创可贴，来头我照样能搞活挣钱。”
　　 吃罢晚饭，我趴在书桌上打瞌睡，听着门响，以为是兰兰来了。抬头望，又是风，想起年前写的那首小诗，没想到诗意会眷顾我，我却不相信自己写的是诗，觉得好玩儿，扔给QQ好友，扔到掬梅轩群里了，没人帮我捡回来。今天，那首小诗从百度里跳出来成人家的了。我想：“那首小诗认个有能力的妈也好，比跟着我强，永不相认也罢。”之所以能写出那小诗，因为靠墙边的玻璃门破个大窟窿，我用广告纸糊住，纸破了，也没管它，风吹就能发出轻微的响声。还有安装铝合金的门框子都没刷好，门框子上扭着是乱起八糟的电线，便挂两幅白纱门帘来遮丑。兰兰晓得我神经衰弱，不易睡眠，每回来瞧着我睡着了，她就轻轻地走进来，静静地坐那儿等待我醒来。
　　 二零零九年，我最喜欢的事是对面粮食储备库院墙上的红色大字：“科学发展春意浓，和谐城乡奔小康。”每回望着这句话都会情不禁地笑。我痛苦的是腰间盘突出，走路腰直不起来，顾客来了，勉强站起来搞活，顾客走了，就平躺在沙发上，阿莲不上班时跑来帮忙收拾。零九年最喜欢的顾客是五七八，这个沉默憨厚的中年男人让我信任，在我情感领域极度荒芜的岁月，时常给予问候和祝福，帮我跑腿买电脑，交水电费，排队买养老保险，买医疗保险。特别是买养老保险，排队很辛苦。有一回，我去中国银行存钱交养老保险，头晕，手老发抖，可难受，给五七八打电话，他从上午来排队，一直到下午才交上。
　　 相信这世间还有一种爱是友情，和爱情一样值得珍藏，老天待我不薄，也不敢苛求太多。我无法留住朝露，也无法留住晚霞，于我相守还有平桥大道给予的一段段心酸、痛苦、坎坷、磨难的经历供我回忆；于我相守还有平桥大道给予的一片片温馨、温暖、甜美、友爱的经历供我回忆。
　　
　　 河南信阳黄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