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小山刘(散文)
小山刘是个银匠。
沿着中街向西一直走到尽头,在西关十字路口处往北一拐,此处有好些个地摊摆设。卖石头的大爷,绣花儿的婶子,还有个打银饰的“小山刘”。
“小山刘”不是他的名字,而是说他是刘氏小山人,他家所在的地方叫做小山。
其实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叫小山刘或者刘山小来着,后来从旁人处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名字。这件事也不算我会错意,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就连他自己也是默认的。大家可能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若是说起“小山刘”这个人来,这城里城外的没人不知道。
算起来我认识小山刘还源于一次光顾他的生意。因为菜市在那边的缘故,我也是时时路过那里,开始并不在意。赶早市或买菜的路上匆匆的会瞥上两眼,都只是带过。印象里有个身材瘦削的人,坐一个小木墩子,面前摆着一个老旧的木匣子,匣子的边框上用红漆写着“小山刘”三个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工作台是架在一个木箱上的。那时候只有四季在交替,来往的人群在变动而小山刘是永远不变的景色。他唯一的动态就是有时在低着头专注的炼银,有时拿个小小的锤子在那敲着,有的时候在小心翼翼的往银饰上刻花纹。而这些个瞬间都只是来源于我无数次的一瞥。我以为小山刘会永远在那儿。
在我们这,老人百年之后嘴里要含银打的东西,我们把这个叫做“探口银”。用银打成各种小型花式,最常见的是桃形和叶子状的,都只有指甲大小。以前寻常人家的女眷或许没有什么珍贵高档的金玉饰品,普通的银簪总会有几个的。上了年纪之后,她们会拿出自己的银簪子,去找手巧的银匠打上几个“探口银”,有多余的银再做成耳环和镯子之类的。据说这些都是为了百年之后过奈何桥怕小鬼挡道,彼时她们张嘴吐出银子来,引得小鬼们去抢银子了,她们就能顺利地借路过了这奈何桥。
那时去找小山刘是因为外婆拿了她的几个银簪子让母亲帮他找人熔了打成“探口银”和一对耳环。本来大家想着给外婆买了这些东西的,但外婆执拗地觉得还是打出来的实在,含着一股真气,银店里那些个东西虽然好看得晃眼睛,但还是不如传统做出来的真。也不知道外婆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会忤逆老人家的意思,花点心思也就图个顺心意罢了。
大约是初冬季节,小山刘戴了一顶黑毛线织的辣椒帽,外边裹着一件麻色的家衣。衣服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颜色,岁月给他留下了几个缝补过的伤痕,风霜也刻上了洗不掉的污渍,还有几个小小的烧洞无伤大雅,估计是做工时候留下来的吧。小山刘确实是瘦削的,也亏得他不是个铁匠而是个银匠。土灰色的脸上嵌了一双不怎么大的眼睛,眼神还是相当好的,虽然看东西时故作深沉地眯着眼,可眼里的点点精光却是挡不住的。他从母亲拿出的五六个银簪子中挑出三个来,把其他几个又拿给我们。
我不解:“这几个簪子我们都想打成别的。”我强调着提醒他,我们想全部都打成别的饰品,他不必捡出的。“我知道,只是你这几个簪子不纯熔不到一起。”小山刘肯定地告诉我们,那神情自然是自信得意的。“不信那!这看着没啥区别啊。”母亲说着话拿起两样簪子来比了比。确实,我也没瞧出有什么不一样。“你别不信,我是谁?小山刘!我能骗你不成?”似乎我们的疑虑激出了他的骄傲,小山刘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这样吧,我给你打完这个好的再帮你熔一个杂的你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名声不是吹的,小山刘慷慨地决定为我们这些不懂道理的门外汉指点迷津。说着话他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家当来,临开工还嘟囔一句:“我小山刘从来就没看错过。”
北方的初冬也是有些冷的,但这不重要。我看着一支银簪变成一个银水珠,那么美。在火中摇曳着自己圆润饱满的身躯,剔透而又娇嫩的像水晶孕育出的新生儿。然后在一次次的敲击和煅炼中渐渐成型,再印上优雅的纹路,扔进他特有的水中冷却后打磨掉表面的白色包膜物,一个光洁银白透亮的饰品便降临于世了。真的,就像变魔术一样,我看着小山刘并不纤巧的大手灵巧的在那里跳跃像在演奏一曲灵动的舞曲。在指尖翻飞中创造出一件件精美的饰品,再想像这饰品陪衬着谁姣美的容颜那岂不是世间最美的画面么。
至此,小山刘的话我已然全信了。他的确厉害,这种事情若不是做过了千遍万遍又怎么能够如此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呢。一个做过千遍万遍的人自然也是最有资格说出自信乃至自大的话。结果不出他所说,那簪子果然是掺了杂的。
我是真的被深深折服了,也从此孕出了我钟爱手工银饰的情节。再去菜市那怕绕个弯我也总要去小山刘那处瞧瞧,有时也专程去那儿逗留一阵子。我总是忘不了那次奇妙的感触,就像是我灵魂的洗礼一样。一支陈旧朴素的银簪经过不停地锻造,打磨可以出落成一件美丽的艺术品,人生便也是这样吧!我也总感叹着民间传统文化的伟大,只是跨越两个省拿着外婆的簪子只能找到一个小山刘。
我去找小山刘买过几次小银饰。朋友嫌我土气,硬要带我买不灵不灵闪闪发光的饰品,可惜我已心有所钟如何能舍弃这份爱怜呢。摸着我土气的银耳钉,我所感受的是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情结。真不知道小山刘收不收弟子,我是实实在在心动了。
日子悠悠地过着,四季不疲地更替。我以为小山刘会永远都会在那里。我以为我若去就能看到他,看到他打造时的专注,精湛的技艺。我以为这种精湛可以传承。
此次回家我便迫不及待地去西关十字处,只是结果让我很失落。卖石头的大爷还在,绣花儿的婶子也还在。多了卖年货的地摊,少了打银的小山刘。
他是回家过年了吧。只是听说中街往西走快到尽头的地方新开了好几家银店。里面全是各种精巧闪亮的银饰,只是没有温度罢了。对了,那小巧的银饰上还能刻字呢,说是激光刻字,可先进了。小山刘手艺那么好应该没问题吧,来年春天还可以看到小山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