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抱着墓碑不知不觉睡着了，她看见她未见面的孩子兀立于大海波涛中的孤岩上，回头看着她，脸孔却是缩小后明胜的脸，嘴角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拼命地朝孩子跑去，却怎么也跑不到，却见明胜走出来抱着孩子冲她说：“这是咱俩的孩子，我抱他回家了。”然后就什么也不见了。
　　 夜晚的冷风吹醒了她，她才想起还有一封信，赶紧拿开花篮，信很厚用保鲜袋密封着，晓梦不敢看，紧紧按在胸口上，也许只有这封信能给寒夜自己孤冷的心带来些许温暖。晓梦艰难站起来，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回到宿舍，那个所谓的“家”原本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现在更是没有，对那个人无爱无恨。
　　 因为假期，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白色房顶，某些似懂非懂的念头，朦朦胧胧浮现在脑际，又出奇的生动，像一幅幅积墨的中国画，浓墨、焦墨、宿墨点了又点，加了又加，层层积染，遍遍加深，各种墨法相互参用，色不碍墨，墨不碍色，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如行夜山，昏暗中层层深厚。晓梦想回忆，又不敢回忆，所有的念头都是无根之萍，在眼前飘来飘去。
　　 晓梦就这样不吃不喝躺了两天，突然急促地敲门声把她从梦游的幻境拉回现实，晓梦实在没力气说话和开门，她似乎听见一霖的声音，潜意识里被一霖抱着送到诊所。晓梦想反抗，想就这样睡死过去，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就不用再想任何事情。
　　 “晓梦看见自己站在搁浅在荒凉海岸上的破船上，透过云带俯视着沉船的幽幽月光像雨水淋在她的身上，晓梦想也好冲干净了好上路。”晓梦弄不清现实和虚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看见一霖正给她擦脸。
　　 晓梦潜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一霖也没计较，又和大夫说了几句话，就带开车拉着晓梦来到咖啡馆。上了文章开头一幕。
　　
　　 【四】
　　 一霖接着说，那天阿蛮撞倒晓梦后，他急火攻头狠狠打了阿蛮，臭骂了她一顿，说这辈子最厌恶和憎恨的人就是阿蛮，说不是为了儿子早就让阿蛮滚蛋了，她懒得看阿蛮像死鱼一样的眼神，懒得看她神经质的脸，阿蛮疯了，砸了屋里所有东西，说要让我后悔，死给我看。120来后，也没理会阿蛮，我赶紧送你去了医院，可能是我太自私，我真的想要个儿子，医生让签字时候我斗争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儿子，天真地不遂人愿，儿子没了，我所有的希望都没了，不过好在你活了，让我良心还能好受些。我本想好好照顾你，等你好了我再离开，和你不再有任何瓜葛。
　　 你住院的当天明胜就打来电话询问你的情况，我本想瞒着他，可是他似乎感觉到什么，非要见你，最后我告诉你情况，也告诉了他咱俩的关系。你昏迷的时候他来见了你一面，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在你昏迷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保姆打来电话，说我家里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去，我不知道什么情况，赶紧给你账户存了一笔钱就开车赶回家里。到了家我就傻了，摊在当场，苦和眼泪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活死人。我老婆上吊了，上吊前给我儿子吃了安眠药，两条命呀，我不杀她们，她们却因我而死，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做了什么孽，我不就是想再有个孩子能够继承我的家业，照顾生病的哥哥吗？我有什么错，接着就是一霖无声的啜泣。
　　 看在我今天救了你的面上，看在咱俩往日情分的上，看在我照顾明胜的份上，你帮帮我行吗？晓梦呆呆地听着，不知该说什么
　　 “我能帮你什么？”
　　 一霖诺诺的说：“你能陪我到我媳妇坟前解释一下吗？我给你钱，我真的给你钱，我想让你告诉她我和你在一起和对家庭的责任是两回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她离婚，我心里还是在意孩子的。”
　　 晓梦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有种看怪物的感觉，即可怜又可悲，既无情又有情，即自私又无私，一个人把生活演绎成矛盾，把矛盾浪迹成腐骨，爱和不爱有什么区别？晓梦忽然想笑，然后她就大声笑起来，笑得的声泪俱下，笑得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在看她，她就是停不下来，直到她笑得没了力气，重新缩回沙发里。一霖似乎被她吓坏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晓梦说：“走吧”
　　 一霖问：“哪里？”
　　 晓梦说：“坟地”。
　　 从咖啡馆出来，晓梦找了一家花店，自己动手插了两束花，一束勿忘我，一束白百合。晓梦要求先去明胜墓放下勿忘我，晓梦走时回头又看看墓碑上照片，感觉明胜眼睛动了动，冲着她微笑。晓梦不敢再停下去，冲下墓地，进入车里，让一霖开车。阿蛮和孩子的墓地在本市最大陵园，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买得起。到了那里，晓梦依旧没让一霖跟着，问清楚大概位置，找了过去。放下百合花，晓梦说：“阿蛮你我都是苦命人，我为了救我的爱人给人代孕，你为了捍卫你的家庭和尊严陵园埋骨，还搭上孩子的性命，不值呀，爱与不爱又能怎样，无非是生命中的虚痕，存在过留下了，时间久了就淡了，然后又会有新的痕迹出现。像咱俩这样的傻人能有几个？我们生怕忘记爱过，每天用刀子在旧痕上一遍遍划，此生不渝，我们的爱好重好痛呀。阿蛮，我已经原谅你了，谁能和死人计较呢？你在那边好好生活，好好带孩子，如果真能投胎转世，找个好人家，下辈子别再受这样罪了。”说着说着，晓梦已经泪流满面，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爱死了。
　　 从陵园出来，一霖问晓梦以后有什么打算，晓梦说不知道，一霖说他要把公司转让出去，然后去新加坡定居，再也不回来了，问晓梦跟不跟他走，晓梦说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在一起吗？于是又是沉默。
　　 一霖走了，晓梦开始简单重复的研究生生活，马上要毕业考试，忙碌的生活让晓梦暂时忘记回忆。这天，她突然收到一个邮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喜欢的水晶球玫瑰。里面还有一封信，打开一看，晓梦已经冰冻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明胜、明胜，明胜硬朗的字迹写着：晓梦你看见这个贺卡时，说明你已经战胜自己，我就放心了。这是我为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祝生日快乐！
　　 晓梦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哭了，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明胜你的爱只有在我进入坟墓时才会忘记。
　　 晓梦又想起那封信，她一直没敢打开。她决定今晚打开，简单吃过晚饭，晓梦冲了个澡，然后画了个淡妆，翻出一身白色连衣裙，收拾停妥。走到图书馆旁边的长条凳前坐下，向四周的树上看看，晓梦觉得明胜一定回来了，正站在树端注视着他。拿出信，一层一层打开，一共5层保鲜膜，5是不是捂住了？明胜呀，你至死都想护住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呀？里面有一张卡和一封信。信纸是她上高中时有学校名字的稿纸。晓梦定下神来，嘴唇涩涩的开始读。
　　 晓梦，你个小东西，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爱你。我知道我时日不多，真的舍不得你。在这个城市我本是路人，可因为你在这里我就觉得家就在这里。我知道我是个不道德的人，背叛了家人和孩子，骂我卑鄙也好，骂我无耻也性，可是在我的心里什么都不如你重要。我本打算在我余下的时间写本小说，挣些钱留给你，可是事情发展太快了，我真的没有时间。后来我就联系黑市器官买家，我卖了一个视网膜一个肾，加上你给我的钱，一共20万我都存在留给你的银行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一直想开一个书、花一体店吗？这些钱估计能开一个小店面，能让你简单衣食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你一定好好活，你好好活着就是替我在好好活。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我替你报了仇。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暗示杀人的故事吗？“心理学家加德纳以一个死囚为样本，对他说：“我们将进行一项实验，你执行死刑的方式是因被放血而死，这是你死前对人类做的一点有益的事情。”这位犯人表示愿意这样做。
　　 实验在手术室里进行，犯人在一个小间里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到隔壁的一个大间。他听到隔壁的护士与医生在忙碌着，准备给他放血。
　　 护士问医生：“放血瓶准备五个够吗？”医生回答：“不够，这个人块头大，要准备七个。”护士在他的手臂上用刀尖点了一下，算是开始放血，并在他手臂上方用一根细管子放热水，水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地滴进瓶子里。
　　 犯人只觉得自己的血在一滴一滴地流出。滴了三瓶，他已经休克，滴了五瓶他就已经死亡，死亡的症状与因放血而死一样。但实际上他一滴血也没有流。”
　　 你知道我曾经给学生做过心理咨询师，我知道你的事情后，通过关系了解过阿蛮的身世，然后找到阿蛮，当时我发现阿蛮的情绪已经失控，我就利用你暗示一霖永远也不会再理她，看她一眼都会厌恶，一定会和他离婚，她将带着病残的儿子孤苦生活，她现在还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再受苦。在我各种刺激下，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恨这女人，恨她伤害了你，我绝不允许我死后她还在活着再欺负你，这是她应得报应。
　　 信从晓梦的手里滑落下去，晓梦感觉整个人都空空的，因果循环，生命返璞，世间一切虚妄，不过是两个离得很近的灵魂，摩擦出来的伤，灰色的光晕荡开，谁该原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