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里鱼缸中那只叫做“皮皮”的乌龟死了。原是两只，现在“皮皮”死了，鱼缸里只剩下一只，名叫“静静”。
　　 名字是家妻取的，左右是玩儿，也就随着叫开了。这两只乌龟着实好玩，圆头圆脑的，外加圆圆的身子，憨憨的、萌萌的，看着它们在鱼缸里四爪紧着忙活，再使劲地游，也游不快的笨样，心里就存了份欢喜。现在却死了，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捞出来细看，四只小爪无力垂着，脑袋松软的歪在一边，确实是死了。
　　 “皮皮死了。”我喊道。
　　 “啊？”妻紧着跑过来，我把“皮皮”递给她，吓一跳，躲着绕到鱼缸前查看。
　　 “怎么是“皮皮”？”
　　 “谁说不是呢？”
　　 本来刚买来时，它欢快极了，不闲着，总是游。鱼缸里放有假山石，也领头爬上来，然后舒服地伸开腿脚晒太阳。来人了，那一只“蹭”的一下跳入水中，而它却不怕人，还瞪着圆圆的眼睛与你对视，所以才叫“皮皮”。
　　 那一日，突听家妻“啊”的一声尖叫，赶紧过去，一看，见那只“皮皮”两只前爪抱着一条小鱼在啃，鱼的整个脑袋已被吃掉，只剩下个鱼身子。
　　 “他怎抓到的？那鱼游的箭一样快。”我见它那笨样居然能抓到鱼，不解地问道。
　　 妻并不回答，只用手狠戳了那“皮皮”一下：“快捞出那死鱼，怪吓人的。”
　　 “让它吃，让它吃！”我倒绕有兴趣的看着。
　　 如今，“皮皮”的死，我心里是老大的不解与沮丧。
　　 “别扔在垃圾筒里，埋在树底下吧。”妻交待着便离开了。
　　 拿着“皮皮”去埋，下楼路过老吴家门时，好似做了贼，紧着下了楼，生怕被那厮看见。老吴是我的同事，又是同乡，就住在我楼下，所以平日走的很近，但更主要的是相互都觉挺投缘，是那种可以相互揭短也不生忌还能生出欢乐的关系，总之，很合得来。
　　 埋头掘坑时，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老吴那胖胖脸上的坏笑，眨着贼眼，故意慢悠悠的腔调：“哟，你可真行啊，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你连乌龟也养得死，你厉害啊，佩服！”
　　 这样的腔调，老吴绝对张口就来，所以我边掘坑边想，养死乌龟这事不能让老吴知道，老吴那张嘴太刻薄恶毒了。但话说回来，瞒又能瞒多久？常来往的，眼又贼，哪有看不到的？这么想着却突然灵光一现：可照样再买三只回来，加上剩下的那只，这就变成四只啦。“哈！”老吴啊，做梦也想不出俺养死了乌龟。
　　 糊弄老吴，雕虫小技而已。然而，连乌龟也养死了，当真是令人沮丧的。勤喂食，勤换水，连鱼缸也都勤擦洗的明光锃亮，怎就死了呢？还是皮皮，真是天地良心，不曾亏待过它们啊。
　　 葬完“皮皮”，回家后泡壶茶，端着茶仍耿耿于怀。耿耿于怀中看这大大的阳台，鱼缸的两边是两株榕树，那还是我早年从福建带回来的，一直养着；正中贴近窗玻璃的是一盆罗汉竹，也是从福建带回的。现在，看着这莫大的阳台，只剩下这三盆植物和这几乎空了的鱼缸，不免觉这阳台有了些许的寥落之感。
　　 原先这阳台是养着许多花的。先是有月季、玫瑰，接着是有过牡丹，最后是栀子、茉莉；前年还伺弄过腊梅和兰花，然而，皆不好养。繁华过后，是一株接一株相继被养死，现在是皆成过眼的烟云，全不见了。而至今仍能相随在身边的，还是早先由福建带回来的榕树与竹子。
　　 是什么时候也爱上了养花？却是真的记不起了。只记得阳台上的花，曾经是不少的，热热闹闹，郁郁丛丛，尤其到了盛夏，灼热的阳光，烘烤的室外大有无处躲避之势，这时看到家中阳台上的花木翠绿一片，跟森林一般，心里就感到十分的清凉。然而，那些花们却总是养不长，养着养着就蔫了，然后就是枯萎死去。
　　 那时养花的兴趣正浓，热情也高，养死了，也无关系，再踅摸、再掏换或再购置些来，再养。而且，在养的过程中也极有耐性，也不怕麻烦。比如：新弄来的花木，嫌花盆是粗糙简陋的泥瓦盆，摆在阳台上不好看，我会不辞辛苦把泥瓦盆中的花木一一挖出，再将先前光亮又雅致的瓷盆找出，把养死了的花木倒掉，然后再将新弄来的花木置入。此事，每每想起来，我都觉着自己养花养的很是辛劳不易，这也罢了，恼人的是，那花，就是养不住。
　　 关于花难养的事，日常也曾与同事讨论过，有说忘浇水，有说水太丰……楼下的老吴也养花，说起来是一套一套跟专家似的。他的观点是倾向于欠肥，说那花也跟人一样，也知道累，那枝上的花，别只看着好看，其实，那花开花落何尝不似女人生养孩子一样，开着的是花，用的却是力是血，辛苦着呢，光浇点水，那哪成？……结论是：要施肥，而且是农家肥最好。见他说的认真，心里却直犯嘀咕，因为他家的那位户主常与家妻来往，讲究的很，人也清清爽爽，家里更是一尘不染。有这样的户主，老吴养花敢使肥？还是农家肥？这很值得疑心，多半是在给我挖坑使坏吧？况，他也养花，花又何尝不死？前儿还见他拎着两盆枯死的牡丹弃在楼下，我看到后，回家看着自家的牡丹长的旺盛（春节开完花就死的那种）还和家妻说：“老吴家的牡丹扔楼下了，瞧咱的，多旺！养到清明没问题。”这样说是因为前些天去老吴家，见他的牡丹快败了，就糗了他一顿，夸了自家牡丹如何健旺、娇艳。最后老吴瞪着眼恨恨地说：“你那牡丹能撑到清明，我把我这盆梅花送你。”说心里话，老吴这盆梅花着实不错，看着就叫人眼红。
　　 “当真？”我望着那盆造型极好的梅，不仅脱口而出。见他笑眯眯的得意嘴脸，又转而不屑言道：“好希罕吗？光秃秃的，一个叶没有。”
　　 闻说他的梅花不好，老吴马上蹦到花前瞪着眼说：“看清楚了，这叫干枝梅，干枝梅！你懂不懂啊你？”
　　
　　 2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知不觉就与老吴混到了一起，并结成怨家对头。老吴是我同事又是同乡，就住在我的楼下，长了一幅很雄伟身板且胖乎乎的样子。老吴这人，别看人长的雄伟，却没脾气，总是笑眯眯的，与我交往已有多年，很是投缘，属于几日不见相互想，凑到一起互相掐那种。却是也喜养花，家中的花花草草也弄了一大堆，为此受了老婆不少的气，但照养不误。至于那花养的，我瞅着也够呛。
　　 说起与老吴一起养花这事，却也有些意思，到不是老吴花养的有多好，从中得到多少益处，而是相互之间的脏、糗、煲、贬所引发的欢乐时光，却颇能消愁解闷。
　　 相互之间的脏、糗、煲、贬状况，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的，想来也有三四年了罢。那一日，是春节过后不久，学校还没开学，早饭过后，泡好茶边饮边无聊地看着阳台上的花木。花木在料峭春寒中尚无觉醒，尤其那月季、茉莉，干巴巴的没一片叶子，细弱如丝的花枝，在雅致好看的瓷盆里是一幅无精打彩模样，越看越觉着它长的不争气，好似受了多少气似的：“娘的，越长越抽抽。”心里这样想着很是郁闷，同时又想起老吴说过的“施农家肥”办法，但稍一斟酌，便觉不靠谱，因为想到家中其他成员可能有的态度，既使养好了花，家里却臭哄哄的，到了也得是被扫地出门，到时怕是连我自各也别想在家里混了。
　　 正胡乱想着，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老吴，边进门边说：“知道你独守空房，所以来检查检查你家安全问题，看有没有白骨精、狐狸精等坏人混进来。”
　　 “真是属曹操的，不禁念叨。”
　　 “念叨我干嘛？真可怕！”
　　 “少自作多情，我是说刚才刚想到你，你丫就到。”
　　 “心里想？更可怕。”说着就进了里屋坐下，自斟了杯茶端着，四处踅摸。
　　 “瞅瞅，瞅瞅嗨……”说着来到我养的花前：“瞅瞅你这花养的，越养越抽抽，我说你到底与这花有多大仇？嗯？瞅瞅这花，到了你手里，真是命苦。”
　　 “你家的好？你家的那些花更受迫害。”
　　 “歉虚点，什么态度？你去看看我那棵干枝梅，那才叫花。”
　　 “真不要脸，那是你养的？买来的好不好？”
　　 见我揭他老底，老吴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言道：“不知道倒水啊，真是的，养花不行吧，连待客之道也不行。”
　　 “没法和你惹气。”给他斟上茶，看着那不景气的月季，在老吴跟前我真的有些底气不足，只好放下架子请教道：“不过这月季也确不大争气，老和你似的，总不长进。”
　　 “你这人，哪都好，就是不虚心，要请教人，就好好说话。这月季要剪枝的，不剪枝哪有不抽抽的？”
　　 “啊？还要剪枝？不是又蒙我吧？。”虽然这样说，我似也猛的记起，校院里的玫瑰、月季，好象毎年是要剪枝的。
　　 “啊什么啊？多新鲜啊，要不怎么说你没文化，你道这花那么好伺候，是个人都能养？”
　　 “少罗嗦，快说怎么剪？”我知他嘴巴恶毒，怕他恶毒起来没完，就赶紧打断他。
　　 见我请教，立码来了精神，又叫点烟又叫续水，摆足了派头才言道：“这花枝不可留者有三……”边说边斜愣我一眼，见听的认真，才又一板一眼说道：“一者，弱枝不可留！”
　　 我见他太得意，便说：“没道理，英雄好汉都是锄强扶弱，你这简直是欺负人，二呢？”
　　 “注意态度，请教别人还毛病。”说着盯着我，见我不吱声才说道：“二者，开过花的枝不可留。
　　 “更没天理了，这似更坏，简直是推完磨杀驴。”
　　 “不说了！不说了！你这人太不学无术还不老实。”
　　 “样吧你，拿什么架子？三呢？快说！”
　　 “记得你说过有一瓶什么郎酒来着，还藏了二十年？吹牛吧，拿出来瞧瞧，郎酒可是假的不少，别藏了半天，藏了一瓶里面兑了不少酒的那种，来个客啥的，踮踮拿出来，一喝，假的！我都替你丢不起那人。”
　　 “想打刧是吧？晚了，前儿才拿出来，你猜怎么着？那酒香，啧啧！别说没叫你啊，下去叫了，你偏忙，不在家！”我这样说着故意气他，见他眼珠子转悠着脸色阴晴不定，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不想，这老吴竟起身溜达着到处踅摸起来。
　　 “嘿嘿！有鸡，还德州扒鸡还，酒也在，还想骗我还。”说着一手拎着袋扒鸡，一手拎着那瓶郎酒回来了：“想骗我？门也没有。”
　　 “简直一活土匪，三呢？”
　　 “什么蒜？还姜呢。”说着就开了瓶，又在边撕开鸡的包装边说：“拿杯子啊？”
　　 “我说你个活土匪，讲不讲理？‘无功不受禄’懂不懂？先说剪枝的事。”其实不过是嘴上说的凶，只好去把酒杯、筷子拿来，又端了盘肉皮冻。
　　 “不就整治你那破花吗？急什么急？等俺喝足了亲自给你整。”说着就斟好了酒喝一口又言道：“都说李白醉酒诗百篇，俺老吴是醉酒整百花。”
　　 “整百花啊整百花！你这叫不打自招啊，还来我家查有没有白骨精、狐狸精？呸！你们家小凤可受权给我了，要我平时盯着点，一有苗头，马上报告。”
　　 “这人，一肚子坏水，光往歪里想。我的意思是‘醉酒整花枝’，谁整百花了？”见我在怪笑，又改口说：“醉酒剪花枝。”见还在笑，有点恼羞道：“笑什么笑？”
　　 “我笑什么了我？是你自己做了贼在心虚，越描越黑，关我什么事？其实吧，‘醉整百花’怎么了？多大点事？男人嘛，是吧？整就整了，大不了嫂夫人拿刀收拾你时，你死不认帐，等我去救火时再设法替你遮隐，谁叫咱是朋友……”
　　 “我呸！我做什么了我？用你去遮隐。”
　　 “不实事求事了吧，上会你醉死过去，是谁把你弄回家的？没良心，你知你家凤儿当时发多大狠？要不是我力求苦谏，这会儿你怕是还在街上要着吃呢。你还想回家你？你连门都没有。”
　　 “你这人顶不是东西，明明是你醉酒不敢回家，央我帮你甜言蜜语，你倒栽赃给我，跟你这人做朋友，我后悔死了我。”
　　 “一派胡言，连这种无情无意的话也说的出，来来，喝了这杯酒，咱们一拍两散、恩断义绝！”
　　 “谁怕谁啊，断了更好。我从此拨云见日、耳根清静了。”
　　 见他一点也不生气，我倒有些不甘。又说道：“上次要不是我，你那些破烂花是不是就要被扫地出门了？这事总有吧？你家小凤都说了：‘净养些只长叶不开花的破玩艺。’”
　　 “没有的事，我们家小凤那叫一个温柔，何时说过那话？倒是你，不是那块料吧，却偏冒充风雅，还养花？养的好开心也行啊，整天胆颤心惊的，生怕弟妹把你这些破玩艺扔窗外去。你呀，也就是靠态度好，再加上我帮扶你，要不然就你养的这些枯枝败叶，不早给你扔楼下才是见鬼。”
　　 其实他说的还真没有错，家妻修饰家务时，见了这些只有叶不见花的玩艺，还真发狠说要扔楼下去，只是见我确实喜欢养，才罢了。
　　 “这人，不厚道，揭人短，不是君子所为。其实你那些花也够呛，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过你的诗到挺好。”
　　 “是吗？哪首？说来听听。”这老吴一听见好话，马上来精神。
　　 “哪首都好，觉着吧，你刚才的那句最棒。”
　　 “哪句？”
　　 “就是李白醉酒诗百篇，你‘老吴醉酒整百花’啊？”
　　 “滚！”
　　 “哈……”见他有点恼怒，虽然是假装的，还是颇为开心，就继续揶揄他：“好是好，只是少了个下句。这样，我费心给你凑个下句，你再求我辛苦下给你写出来，然后找个名家裱了挂家里，没事你就欣赏欣赏，也是一段雅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