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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三叔(散文)


作者:三人 童生,908.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78发表时间:2017-02-09 07:23:59
摘要:三叔如一枚巨大的鞭炮,一直静静地没有什么人在意,却在最不应该的时候突然被点燃了。

三叔在我印象中最模糊却又最深刻,所以当我想写我脑海中不可磨灭的人物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三叔。大概在我四五岁时吧,三叔就去世了,我记忆中已没有了他相貌的任何痕迹,只大概记得身高不太高,比幺叔还矮点,和伯伯差不多。然而也正是他的死,印象深得如一把锋利的刀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狠狠地刻画进了我的脑海中,急促潦乱如抽象画般,震撼着心灵,却又看不大清真相。
   那时我家还没修房子,和爷爷他们住在一起,在村里最高处,总共九间房屋,我们住左边的三间厢房,二叔住右边的三间厢房,爷爷和三叔他们住正房。屋后左右各有一个山头,右边大些叫后头屋,左边小些的叫迎口屋,房屋正中就对着两山之间深深的狭窄的山坳。翻过山坳就是刘家湾,是村里去青岩的路,那边背阳,没有人家,总给人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记得那是个冬天的晚上,全村的人和对山帮忙的人都在,非常地热闹,我们小孩兴奋地从这屋窜到那屋,在人丛中来回地奔跑嬉闹着。吃过晚饭,远处帮忙的人就陆续地回去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再赶过来,村里的人离得近不急着回去,都在正屋的火坑边烤火摆龙门阵。几个婶子嫂子围坐在火坑的两面,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你一推我一搡地打闹,不时地前仰后合哈哈大笑。三叔则坐在另一面,总是腼腆地“嘿嘿”笑着,并不怎么说话。
   他们讲些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屋里真暖和,有这么多人说话真热闹,那爽朗的笑声真快活。然后婶子嫂子们非逼着三叔把新衣服拿出来穿上试试,三叔穿上新衣服引来了她们一阵的惊叹,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三叔被左拉右扯得直打转,就像一件艺术品被人欣赏着,四周是“啧啧啧”的无言的赞叹声,三叔还是那样平静腼腆地笑着。时间太晚我支撑不住,在妈妈的怀中,火坑里熊熊燃烧的大火照得每张喜洋洋的脸通红通红,三脚上鼎罐里的水沸腾着“咝咝”地直冒热汽,暖洋洋的冬夜里伴着那一阵阵的笑声我渐渐进入了梦乡,应该做了个极甜美的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帮忙的人们陆续到来的声音就将我吵醒了。起来一看,厨房里灶火烧得极旺,锅里直冒热气,切菜声、锅铲碰上铁锅的摩擦声、说笑声充满了整个厨房。煤油灯下可隐隐约约看见忙碌的身影,红艳艳的灶火前能看清几张满是笑意的脸。屋外有些冷,却挡不住那些砍竹子、削篾条准备滑杆的人,他们在几把吐着尺多高火苗的大火把下不停地来来去去,高声地相互商量或争执着,嘴里呼出的白汽好像每人都在抽叶子烟。知客事来了,带宾客来了,锣鼓队八仙师来了,带宾客指挥着几个人将彩礼放入礼箱中,半扇猪肉绑到滑杆上,知客事则高声催促厨房加快进度准备开饭。
   火把外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很忙,没人在意三叔,更没人注意我,人们按着从小就习以为常的规矩忙着自己该做的事,不慌不乱,有条不紊。一阵忙碌后,猪肉绑好了,整半扇猪肉显得极为豪爽大气;礼箱准备好了,盖上的大红布看来极为吉祥喜庆;滑杆准备好了,一排整齐的青竹显得生机勃勃;饭菜准备好了,热汽腾腾的让人垂涎欲滴。万事俱备,人们松了口气,轻松悠闲地有说有笑,预想着接下来一天中可能遇到的事,一脸的兴奋,没有一丝因太早起床而引起的疲态。
   人们围坐在八仙桌边准备吃饭,有一人玩笑似的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们忙了大半天了,新郎却一点都不急,到现在还不见踪影。”这时人们才发现还没看见三叔,有人说是要娶新媳妇害羞了不敢出来,有人说是昨晚想新媳妇想久了才睡着还没醒来,七嘴八舌地边笑边议论着可能的原因,当然所有原因都与新媳妇有关。
   伯伯赶紧提上煤油灯到房里去叫三叔,我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伯伯叫了几声“老三”没人答应,就试推了一下房门,房门竟然应声而开,里面却空无一人,铺盖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伯伯转身出门,赶紧轻声告诉了知客事和带宾客,他们都面面相觑疑惑不解。他们三人又逐一到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没人,这时发现异常的人多了起来,有几人上楼上去找,没人,再有几人到茅坑猪圈去找,没人。大家有些急了,小声地议论猜测着不知所措。
   我跟伯伯说三叔是不是躲猫猫到火坑的楼板下躲起来了?他们又赶紧去找,连床下和卡卡角落都找了一遍,这时也顾不了什么了,边找边喊三叔,恨不得把楼板都撬起来找,还是没人。巨大又慌乱的动静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三叔不见了,人们猜测各种原因,还找来昨晚最后见到他的幺叔回忆有什么异常现象。然而一切都无法解释三叔不辞而别的行为,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新娘我已不记得是否见过,但人们都说新娘很漂亮,三叔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他也一直在准备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让他失踪。
   人们商量的结果是,再到村里每家每户去打听,看看三叔是不是到哪家有什么事去了。黑暗中火把三三两两地离去又三三两两地回来,照射着一张张满是失望疑惑神情的脸。人们决定扩大搜寻的范围,到屋周边再去寻找,这时天已麻麻亮,人们又三三两地出发。没过多久,屋左下边较远的地方传来了惊恐至极的撕裂般的喊声,如霹雳般划破了寂静的山谷,急促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重击着心灵,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不一会一人连滚带爬地奔了回来,脸惊吓得已变形僵硬,大张着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剧烈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喊声传来的方向,却一直扭着脸,空洞的眼睛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这极为惊恐的样子让所有人都凝住不动了,人们知道三叔肯定在那个方向,是什么样子却谁也不敢去一探究竟。
   最后找了几个胆大的人去看了看,虽然有心理准备回来仍是惊恐之极的神情,人们都围上去急切地询问他们所看到的情形。其中一人看了看我们几个小孩,手指着我们朝屋里移去。母亲几个人赶紧把我们抱进了屋,用手紧紧地捂着我们的耳朵,好像一丝空气都进不来,寂静得可怕,也生疼生疼地难受。我们几个就被一直关在了屋中,外面什么情形完全不让看,耳朵已没有再被捂住,能听到了人们说“死了”“上吊”的议论,我知道三叔上吊死了,就在那左下边较远的牛圈上上吊死了。人们纷纷小声议论着什么,我在屋里听不大清楚。
   喜事突然就变成了丧事,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干什么。最后一年长的伯父首先派了一脚程快的人赶紧到新娘家去报信,再布置人手将准备妥当的彩礼取下,把贴在柱头上的大红的对联全部撕干净,一点不留,和着三叔睡过的穿过的东西全都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三叔被一块布盖着用门板抬了回来,在外面死去了不能进堂屋,被摆在地坝上,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样子,估计也没人敢看他的样子。几个人去负责打听谁家有棺材,买来后三叔就躺在了里面。
   准备抬嫁妆的滑杆剖开削成篾片用来绑棺材,准备迎亲的锣鼓锁呐悄无声息地被劝离了。过六十岁去世是喜事,很热闹,六十岁以下,特别是三叔这种二十左右的小伙,再加上又是这种死的方式,是极悲痛的丧事,是不能敲锣打鼓热闹的。准备婚庆的鞭炮,加上再买来的大量的鞭炮不断鸣响着用来驱邪,准备的喜宴突如其来地就成了丧宴。进村的每个路口都安排人去拦住前来道喜的人,告诉他们这一惊人的令人费解的消息。
   三叔从逝世到下葬的整个过程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地坝上用竹席草草围成的灵堂中白森森的棺材,小孩子们是禁止靠近的,大人们也从不愿再提这事,三叔上吊的原因也一直没人明白,也没人愿意去分析明白。人们总是刻意地去回避有关三叔的话题,到现在四十年过去了还是如此,就连三叔埋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
   第一个看见三叔上吊的人曾说过当时的情形:微亮的清晨中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他正在离牛圈不远的猪圈边找寻三叔,并没有找到。无意间猛一抬头看见牛圈边有一人影,他以为是赶来帮忙的人,就招呼着迎过去,对方却一声不吭。走到牛圈边他见确实是有一人在那儿,却没动,他再往前走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是背对着他的。他看见那人穿着崭新的衣服,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就走上去拉那人的衣袖,那人转过来……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仿佛一直要把那一幕硬生生地掐掉。
   但有几件关于三叔的事还是让我记住了一直忘不掉。一是去新娘家报信的人刚到马圈边,新娘家马圈里的马就一阵长嘶然后轰然倒地突然就死了。二是三叔死后全村人都极为恐惧,每天天黑前就把一整晚要烧的柴火全搬到屋中,天一黑就不敢再出门,有一次我家忘了这事,晚上没柴烧了谁都不敢出去,最后还是我一人去抱了柴进来。三是那屋里总有些响动,又是找道师又是找巫婆都没多大用,现在想来估计是在极度恐惧惊吓下,任何动静都让人心惊肉跳。四是那屋不存在了,先是我家重修房屋拆了左边厢房,没多久二叔拆掉右边厢房搬走了,再后来,爷爷和幺叔也拆掉所有房屋搬离开,仅剩下平平整整的屋基,现在已种上了一垄垄的茶叶,完全抹去了它原来的面目。五是三叔上吊的牛圈再也很少有人去,关在那儿的牛也越来越多地被牵走关到了别处,在风吹日晒雨淋雪压下渐渐破败,仅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柱子孤零零地立着,最后就成了菜地,现在则被新修的公路压得平平整整。
   三叔用了一个极大的转折来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前一晚的一片祥和其乐融融与第二天清晨的极度恐惧相隔得实在太近,始终让人无法忘记。他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团,那就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在他大喜的日子他为何上吊自杀,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人们从不愿也不敢提起他,以至于比我小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还有过他这样一个人。一直平平淡淡的三叔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天用极度的方式戏剧般地离去,如一枚巨大的鞭炮,一直静静地摆在那儿,没有多少人在意,却突然被点燃了,轰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就再无任何痕迹。
   我们的生命,其实并不完全属于我们自己,还属于父母、爱人、子女、亲朋好友和一切关心我们的人们。就像一张生命的大网,环环相扣,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环。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为了自己,也为了网上的其他人,我们不应该草草地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是对这张网上的亲人们的不孝不敬,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打击,生命之网也不再完整,他们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修复。
   无论碰到什么情形,生命始终至高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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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三叔》的由大喜到大悲的怪异行为始终存疑于人们的心目中。因为什么呢?文中没有写。但笔者的呼吁值得每个人注重——无论碰到什么情形,生命始终至高无上。推荐欣赏。问好作者!【山水神韵编辑:青苔与岩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21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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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苔与岩石        2017-02-09 07:26:29
  拜读。一个人的行为异常总会有个原因。为什么呢?深挖一下,能走进他的世界里就好了。问好三人春早!
坐在一个炉灶的角落,烧出苦辣酸甜的味道!
回复1 楼        文友:三人        2017-02-09 07:54:20
  多谢青岩编辑,辛苦了。这次回去过年,我又询问三叔的事,但人们还是不愿多说,伯伯只是简单地说是结婚日子不好造成的。本文写的是真人真事,主要想描写一个人非正常死亡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影响。珍惜生命,生命至高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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