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拖着疲惫不堪身子，刚进楼道口，就听见从二楼家里，传出公公粗喉咙大嗓门的骂声：“以前不生，是害怕违犯规定，现在放开二胎政策一年了，这狗日的还不见动静……”
　　 “你小声点，小月今年四十五岁，能生也不敢生……”这是婆婆的声音。小月听着婆婆的声音，就能想到婆婆这时胆怯怯的样子。
　　 “你狗日的说啥哩？就看着我们万家绝后？”公公常常这样骂婆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啥意思？”
　　 “人生人吓死人，我害怕小月有个三长两短，还是不要叫生……”
　　 “狗日的，我这才知道，她为啥不生，是你这个狗日的支持的……女人不传宗接代，还要她干嘛……”
　　 小月慢吞吞地上楼，家里传出的骂声越来越难听，打算开门的小月，实在听不下去，把掏出的钥匙，又放回包里，看了一眼家门，转身下楼，整个楼道里，依旧传来公公的骂声。
　　  小月走向楼道门，一股刺骨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小月打了一个寒战，这寒意是从心里往外冒，比凛冽的寒风还有刺骨。“还是硬着头皮回家，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床，还是温暖的。”她又转身，右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有转念一想：“可是现在回家，不是正撞在枪口上，所以，还是不要回家的好，不回家，又能到什么地方？”小月站在楼道的防盗门里，犹豫不决。今天在煤台装了三辆康宁斯的煤，三十多顿的煤，被她一铁锹一铁锹赶到溜子上装车，那是何等的体力活呀！她个子高，干活不偷懒，来拉煤的外地老司机都喜欢她装车，别人没活干，她每天都装三辆车，下班时已经累得半死不活，想回家休息，但楼道里依旧是公公的骂声：“你这没本事的老东西，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老万家绝后？他妈的x……”
　　 小月实在听不下去，她打开防盗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也顾不得冷了，一头扎入凛冽的寒风中，漆黑的矿区，依山而建的几处家属区，星星点点的灯光，掉在黑夜里，如此的不起眼。小月缩着脖子，在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没有目的地走着，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女儿什么时候放寒假，不知道孩子四个月的大学生活怎么过得，女儿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每次打电话，都说好着哩！到底好不好，小月心里没底，再有十几天，孩子就放假了。一想到女儿，小月心里才有了一丝暖意。她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光明处，抬头一看是职工食堂，是矿上最热闹的地方，这儿人来人往，也是矿上的“新闻直播间”，小月想进去吃饭，又一想最便宜的牛肉面也要六块钱，她摸了摸口袋，有些舍不得，女儿才大一，以后还有上研究生，孩子用钱的地方多，况且公婆也年纪大了，说不准哪天就生病了，现在的医院真的是穷人进不起的，老人孩子那一头都不能耽搁，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小月想到这儿，取消了吃饭的念头，加紧脚步离开这儿，害怕遇见熟人。
　　 回到家里，公婆和老公都吃过饭。婆婆冷冷地说：“饭在锅里。”就看电视了。
　　 公公和老公，对小月永远是那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小月也习以为常了，径直走到厨房，洗手，打开炉子热饭，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刷洗了锅碗，将厨房收拾干净，已经八点多了，她没有去客厅里看电视，而是洗洗就睡了。
　　 转眼到了春天，小月在生与不生的家庭矛盾中水深火热。这一天，公公直接对小月说：“作为万家的媳妇，本应该为万家传宗接代生个儿子，这是你的责任。”
　　 “只要你儿子愿意，能养活过，别说是一个，就是十个八个都行，我又不是不会生。”这是小月结婚之后二十年来，第一次对公公说话不客气。
　　 谁知，这天晚上，在井下帐子面工作了一天的老公，主动爬上小月的身上，可是他真的是力不从心，连三分钟不到，就羞愧地滚到床边。一连好几晚都是这样，小月有点生气，这根墙头草，明显听了公婆的话，为了传宗接代，不顾及自己的死活。生气归生气，以前老公半年都不碰她一下，她知道老公在井下工作的累和苦，所以也不怨恨老公。现在夜夜都要折腾，却是隔靴搔痒。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月也不阻止，到了危险日，她就找个借口回娘家。
　　 到了夏天，公婆看小月还是没动静，就坐不住了。这天，小月下班回家，公公一声不吭地出去了，婆婆一脸笑容地迎来：“月，你坐着，我给你端饭。”说着婆婆就进了厨房。小月受宠若惊有些蒙圈，哪敢坐下等婆婆端来饭菜呀！赶紧跟着婆婆进了厨房：“妈，我还是在厨房吃吧！”
　　 婆婆皮笑肉不笑：“行！”说着殷勤地将饭菜摆到餐桌上，这是一顿丰富的晚餐，有七八个菜，其中，有小月爱吃的糖醋排骨、清蒸鱼，还有鱼香肉丝，这些菜除了小月自己做，婆婆明知道小月爱吃，但从来不做，每顿饭只挑小月不爱吃的做。小月看着饭菜，就明白了，这是鸿门宴。婆婆催促小月赶紧吃饭，她坐在一边，和小月说了一些闲话，等小月吃完饭，婆婆麻利地刷洗锅碗，小月赶紧帮忙收拾厨房。
　　 等厨房收拾利索，婆婆媳妇到了客厅里，婆婆就话入正题：“月，你爸说了，只有你再生一个，就给你五万，我这儿有三万，你先拿着……”说着，婆婆拿出存折，放到小月的面前。“妈，你这是干嘛呀！”说着小月看都没看存折，转身提着包出门回娘家了。
　　 娘家妈知道真相，难免要劝小月几句，但是小月一听到生二胎就头大，这多半年的时间，天天进入耳朵的都是生二胎，可是她这样的年纪，还敢生吗？人生人吓死人，大家都知道高龄产妇的危害，却没有一个人顾及到自己的安危，这些天天逼自己生二胎的人，都是自己最爱的人，可是谁替自己考虑过……想到这儿，小月哭成泪人。
　　 在娘家住了两天，弟弟和弟媳妇就不高兴了，尽管小月天天买菜做饭，弟媳妇的脸阴沉沉，小月看不惯弟媳妇的“驴脸”，但还得忍着，弟媳妇是长脸，生气拉着脸，更显得脸更长，所以，小月在心里叫她驴脸。没几天，弟媳妇不停地指桑骂槐，听的小月和小月妈只能躲在屋里抹眼泪，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在娘家连一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弟媳妇看见小月妈和小月不吭气，更加嚣张气焰了，专挑小月在家的时候，睁开眼就骂到睡觉，小月妈实在听不下去，想出去和弟媳妇理论，被小月拉住了：“妈，你不要生气，她就是那样的人，再说您不要因为，和她闹僵了，以后还得指望她……”小月实在说不下去了，背着妈抹眼泪。
　　 老公来接她，小月趁机赶紧回家，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台阶就下。”
　　 公婆再也没有提及生二胎的话题了，小月松了一口气，也释放了许多压力。可是没过几天，公婆每晚都监督老公喝一碗“补品”，小月并不去理会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公婆没文化，压根不知道小月不怀孕的窍门，老公为了让公婆安心，每晚都把动静弄大。反正女儿不在家，小月也极力配合，声音就大上加大。
　　 直到初冬，公婆一看没有效果，将这几个月的情况分析了一下，他们恍然大悟，小月每月回娘家那几天是别有用心，气的婆婆骂小月是娼妇，倒会享受。公公少不了一顿大骂，脏话连篇不堪入耳。为了万家的香火，老两口变聪明了，骂也是背着小月，在小月面前，还是很殷勤。
　　 小月并非无情人，公婆对她的好，她铭记于心，老想着怎样去孝敬老人，当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说为了让小月生二胎，她受了多少老头子的骂，再不生真的来不及了。小月心里难受，她真不忍心看婆婆整天在骂声中度过，可是她也不会无私的不顾自己的安危，所以小月泪流满面还是坚定地摇头。婆婆一看，小月铁了心，“噗通”给小月跪下，小月吓坏了，赶紧跪下扶婆婆起来。婆婆看这一招很灵，再火上浇油地说：“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小月真的吓坏了，看着白发苍苍的婆婆，心软了：“妈，你这是干嘛啊！我答应还不行。”婆婆这才起来。
　　 腊月，小月怀上了，喜得一家人都合不上嘴。小月的地位在家里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岁月不饶人，四十六岁的小月，反应十分强烈，吃什么吐什么，而且血压很高，在孕检过程中，医生一再建议小月终止孕娠，小月不忍心做掉，公公更是觉得医生是骗子，他们的话不可相信。到了20周，小月出现了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视力模糊，上腹部疼痛等病症，不得不去医院治疗，医生还是建议终止孕娠。公婆听到这消息，疯了一样跑到医院，和医生大吵，没办法小月只能签字出院。
　　 小月每天都忍受着头疼、眼花、胸闷气短的折磨，度日如年地熬到七个月，她的辛苦，没有人去体谅，公婆沾沾自喜之余，还在骂医生，他们觉得七活八不活，如果小月现在早产了，孩子还能活，所以他们放心多了。
　　 就在这一天晚上，小月牙关紧闭、抽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就昏迷不醒。老公吓坏了，大叫着小月，公婆听见叫声，跑进来一看，也吓坏了，婆婆赶紧掐小月的人中穴，大家紧叫慢叫小月，小月还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