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清水湾的女人们(征文.中篇小说)
【上】
一
“嫂子,我看在咱们村里,数你最会过日子!”半大的小伙子们,喜欢桂清嫂的美丽,更钦佩她的为人。不光是对公公婆婆,像对自己的亲爹娘一样;就是对小叔和小姑子,也都处得似兄弟姐妹;对左邻右舍的,她也是那么团结和亲热,无论男女,都爱来她家串门聊天……桂清嫂便不厌其烦地沏茶倒水,还炒葵花子招待大伙;人们走后,留下满地瓜子皮,都是她来打扫。每到星期五晚上,丈夫和孩子都要回来了,桂清嫂便精心百意地准备“团圆饭”,这对她来说是最惬意的时候。
下星期一早上,当丈夫和孩子都走了后,家里就又剩下她一个人。开始时她很不适应,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尤其是到了晚上,桂清嫂感觉房子是那么阔,连炕也显得异常宽绰,她便多半宿睡不着觉;后来,她虽然习惯了,却又感到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少了,不够吃;做多了,又得老吃剩饭。还有她一个人时,由于没心情做饭、弄菜,都是凑凑合合的。要说桂清嫂是不讲究吃喝的,她只想着丈夫和孩子在外面能吃喝好些,身体健康,她就心满意足了。一个结了婚、有了家庭和孩子的女人,心里还能想什么呢?娘家离这儿也就三四十里地,平时,桂清嫂却很少回去。顶多时间长了,打个电话问问,只要听说父母都好,她也就放心啦。而对公公和婆婆,她却总是心里惦记着:冬天冷,他们的炕烧得热吗?老人可是不经得冻;他们那屋的窗户也该重糊了……为了过日子,桂清嫂甚至不惜“克扣”娘家人——去年“五一”节,她弟弟小泉结婚时,丈夫桂清提议说:“咱们拿一千块钱吧。”可她却不同说:“不,就拿五百!”她可不管啥面子不面子的,吃饭穿衣要量家当。丈夫最后只有依了她,并开玩笑道:“照你这样,日子过不好那才叫怪哩。”
“你当我愿意这样啊?”桂清嫂反驳着:“咱们家这点儿底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甭‘打肿脸充胖子’啦!”
“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丈夫看来心仍有些不落忍似的。
“在我这儿,谁都一个样!”她说。
二
常爱找桂清嫂玩的这个女人叫信芬,桂清嫂和她关系也最好。桂清嫂有时也和她开玩笑,说她命好信芬在没事儿的时候,常爱来找桂清嫂玩,桂清嫂和她关系也最好。桂清嫂总爱跟她开玩笑,说她这人命好,嫁了个啥事也不用她操心的好老公。
“啥,我命好?”没想提起此事,信芬竟委屈得不行。“我心里还觉得亏得慌哩……”
“这话咋说的?”桂清嫂笑着说:“啥事儿也不用你干,只等着吃现成的,这有多好啊!你还不知足呀?”
“这就算是好过啦?”信芬一本正经地说:“你说他长的,要模样没模样;要钱没有钱。而我白白净净的……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口就堵得上不来气!”
“那你当初……怎么又和他结婚了呢?”桂清嫂不解地问。
“咳!鬼迷心窍呗……”信芬说完,竟又哈哈大笑。
也是,要说信芬个儿虽说不高,模样长的却不错,皮肤白净,性格也爽快,谁都爱跟她开玩笑,可她从来不急,也不恼。她找的男人名叫青云,个子不矮,却是脸盘黝黑,跟她的年龄也相差有七八岁。大概这“黑男人”一下娶了个“白净媳妇”,自我感觉不般配吧,就主动把家务活统统都揽了过来:做饭、刷碗和洗衣服,更不用说地里的活了。而自觉有优越感的信芬,从此也就当了“甩手掌柜”的,饭来张口,衣来身手;东家子串门,西家子聊天,整个像被男人供养起来一样。可她的“黑男人”也有不随心的地方,就是媳妇连着给他生了两个丫头,总觉得“香火”没法儿续了。这要搁一般重男轻女的男人,非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不可,可这“黑男人”却没有,像不敢似的,怕本来就看不上自己的媳妇,经他一闹腾非跟他打离婚不可,所以也就凑合着过了。
但话说回来,信芬的“黑男人”虽说不待见他俩丫头,可她们长大后,对他却很孝敬。姐俩不光都学成有了稳定的工作;结婚后,还接长不短地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来看他们两口子。而从这时起,信芬的“黑男人”心里才真正地接受了两个闺女。
“妈,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一次,大闺女巧儿回家来,一边从兜子里往出掏东西,一边又说:“爸,这是给您的!”
“不给他!”还没容黑丈夫伸手去接,信芬就一把抢了过来,并用眼斜着“黑男人”,数落着:“你们小的时候,他连抱都懒得抱你们一下,还给他买这买那的……”
“妈!”巧儿却急了,又从她手里把给父亲买的衣服夺过来。“不管咋说,他是我爸!是他把我们养大的……”
“巧儿,妈这是和你闹着玩儿哩!”信芬笑着:“你当我真不明白,这个家要是没有你爸的话,还不定啥样呢……”
“就是嘛!”巧儿满含深情地说:“爸,给您!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信芬的“黑男人”穿上新衣服后,给他一下增色不少。信芬和巧儿围着他左看右端详的,都觉得很合身。巧儿高兴地说:“妈,您看,我爸个子长得多高啊!”
三
“是哪个不要脸的,偷了我家园子里的菜?”半晌午的时候,村里有名的“厉害婆”许凤,又站在她家的大门口外骂上了:“我让他吃了,养小孩没屁眼儿!偷了我家园子里的南瓜?”半晌午的时候,村里有名的“厉害婆”许凤,就又站在她家的大门口骂上了:“我叫他吃了,养小孩没屁眼儿!他也不得好死……”
许凤这样骂了半天,别说没有人搭茬,就连出来看的人也没有。谁不知道她呀?凭着姑夫在村里当干部,她也跟着有恃无恐,好象别人都怕她似的。其实,大伙都把她看成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处处都在躲着她、臊着她哩。大街上静悄悄的,许凤热火朝天骂了半晌,见没有人出来接她的话茬,可能自己也觉得骂得没意思,也或许是口干舌燥了,这才住了嘴。
晚上,许凤的男人从采石场下班回来,刚一进院门,她就从屋里蹿了出来,又哭又闹地喊叫着:“王会元,该死的!你咋这会儿才回来呀?你老婆都快被人欺负死啦!你这个窝囊废……”
她丈夫王会元一身石灰面子地愣在院子里,感到云山雾罩似的。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一句:“究竟是咋回事呀?”
“咱家的菜园子让人给偷啦!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和我过意不去……”许凤夸张地跺着脚,然后,又用手指着丈夫的鼻子,盛气凌人地吼道:“你快去给我报仇啊!快去呀!……”
王会元一时不知所措。他刚刚下班回来,又饥又累的,何况身上腻歪得澡没洗,衣服也没换。再说,园子里被人偷了菜,是谁他也没有看见呀,叫他找谁去报仇呢?可媳妇的意愿他又不敢违背,只得转身出了院子,也像许凤似的站在大门外,漫无目的地大骂了一通,什么话难听骂什么——要不,媳妇不干哪!等他骂累了,再回到院子里时,才吃上媳妇给他做的饭菜。
许凤的霸道和不说理,还表现在她什么事都肆意妄为上。比如:你在大街上走路,嗓子眼痒痒随意吐了口痰,这要被许凤看见,也认为是在啐她哩,就要骂人家几句。今年,村里新添了一套卡拉0k设备,大伙在业余时间,都想去娱乐室唱两嗓子。那天,桂清嫂和信芬也去凑热闹了。人们正你一歌我一曲地唱得高兴,许凤从后门进来了。她二话不说,上前就从别人手里抢过麦克风,啥事也发生似的就撇着嗓子唱起来。大伙都不拿好眼看她,连桂清嫂都觉得,她唱的还不如狼嚎得好听呢,就悄悄拽一下信芬的袖子转身离开了。等许凤唱累了,腿也站麻木了,这才把麦克风丢给还没有走的人……许凤自己心里似乎也感觉出来,她不招人待见,人们都在孤立她,可她却从不想想这是为什么?仍然我行我素。她男人王会元是个不多言不多语、心灵手巧的人,什么泥瓦匠、木工活之类,他样样都会,可这在媳妇的眼里也是窝囊,啥也干不了。许凤不顺心时,对他非打即骂,而她自己却啥也不干。白天,王会元上班去了,许凤就手里拎着钱包去了麻将场,一战就是半晌或者一整天,连上学的孩子中午回家吃饭都不顾。孩子找到她时,便甩给两块钱,让她去买面包或火腿肠什么的吃。由于许凤有这种嗜好,王会元下班回来也经常是冷锅冷灶在等着他哩,不得不忍着肚子咕咕叫忙着做饭。媳妇回来他也不能说。再说许凤,玩麻将输多赢少。跟她打牌的人,由于都是她上赶着,也都清楚她的为人,所以,那三家也就齐了心地往桌前坐,表面上对她笑嘻嘻的,而心里却是在想着弄她的钱。眼见许凤把大把大把的钱,都输给了别人,可她丈夫王会元即使听说了,却不敢过问,只能由着她……
许凤的姑姑名叫许青兰,是清水湾村党支部书记陈永德的老婆。用桂清嫂的话说:“这女人是:丈夫陈永德活得窝囊,她也跟着心里憋屈。”许青兰人虽看着木讷,但心里却很护着她的这个侄女,甚至许凤故意找茬骂了别人。有一次,一个新娶进来的媳妇不知是哪儿不对,被许凤一通骂了后,那新媳妇见跟她讲不得理,心想:我不如去找找她的姑姑,让她说说她这个侄女。没想到,许青蓝在听完那新媳妇一番诉说后,竟说了一句“准是你先招惹了她才……”“我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没招她惹她呀……”那新媳妇前思后想,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儿?后来当她醒悟到,这是当姑的在护着自己的侄女时,只得悻悻地回家去了……
许凤真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人便说:“见了这种人,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也有的说:“许凤不是明着骂人吗?我不会暗地里收拾她!还让她觉察不出来……”
事情还真是这样。怎奈,许凤她心里并不知晓。
四
许青兰虽然嫁了个身为村干部的丈夫,但她却并不感到自己活得有多顺心。在别的地方,党支部书记都是一把手,可在清水湾村却不是,村主任才是一把手呢,这让外人听了感到新鲜和奇怪。清水湾村也有好多年没有发展党员了,因此,她丈夫陈永德旗下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陈永德曾当过几年兵,脾气暴躁,复员回来后就当村党支部书记,却惹不过历届村主任。什么原因?有人说是村主任个个喝酒海量、路子广,能往回找钱,而书记却不行,这就让人先小看了。还有,外地人来清水湾办事找领导,也是提名道姓地找主任,不知道他们咋听说即使找村书记陈永德,他也作不了主任的主。许青兰就是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人大概表面没能耐,而心里却不见得服输吧?所以,陈永德嘴上却是能吹,张口闭口都是“我当三十年的村干部啦,而且都是“一把手”。一次,陈永德当兵时的一个战友来这个村办事,打听到了他。陈永德在与那战友喝着酒时,又忍不住吹嘘着:“到现在,我已当了三十年村干部啦!”不料他那战友听了,似开玩笑似地问他:“老陈,这地方以前我也来过。你说你当了三十年的村干部啦,可这里的变化呢,怎么至今还是老样子呀?”陈永德当时被问得很尴尬,愣是答不上话来。事后,许青兰对丈夫说:“你以后,说话给自己留着点余地。自己没能耐,还总爱吹嘘弄泡的,这影响多不好啊!”许青兰这本是好话,可陈永德却听着不顺耳,觉得老婆不仅不站在他这一边儿,还帮着他人说话,气得竟把她给饱揍了一顿。从那以后,许青兰对丈夫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当有人开玩笑说她是“书记夫人”时,她忙说:“可别这么说,我这辈子一点光沾不上他的不说,还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许青兰似有不少心里委屈,摊上了一个没能耐、让人小看的丈夫,她时常感到自己很孤单,有些心里话也无处诉说。好在身边还有一个侄女许凤,不管怎么说,许凤就像她的主心骨一样,所以,她这作姑姑的,不能疏远了侄女,她得护着她,这也就是许凤骂人后,人家找到许青兰家里,想让她说说她这个侄女时,许青兰却在挑别人不是的原因。侄女许凤在村里专横跋扈的名声,许青兰也不是不知道,可她反而觉得侄女这样做,是没有人敢欺负她哩,真是一对糊涂蛋。可当那晚许凤玩完牌在回家的路上,被人从身后拍了一砖头后,姑侄俩也只有干骂几句的份儿,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五
清水湾的女人,应该说比哪儿的女人都好过。过日子挣钱,那是老爷们的事,她们用不着操心,只等着男人把钱拿回来交到她们的手里。平日里,女人们只干些家务,就这男人还得帮着干不少哩。白天,她们有的去麻将场,也有的扎堆聊天或打扑克的……即使这样,还有人嘴里嚷着没意思呢——李云英就是这样的人。桂清嫂从心里看不起她,是因为她太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李云英是村里张成的媳妇,她细高个儿,瓜子脸,细皮嫩肉的。而张成呢,个儿不及她高不说,还眇着一只右眼。李云英之所以肯嫁给张成,是因为他有一份较稳定的工作,这在当时很吃香。李云英在给张成生了一个女儿后,二胎却死活也不要了,气得张成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媳妇长得漂亮啊,连张成自己都觉得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李云英能够嫁给他,这一点也跟信芬的黑丈夫有些相似。在家里,张成逢活不叫媳妇伸一下手指头:早晨起来倒尿盆子、做饭、刷碗和归置屋子;李云英换下的衣服(包括臭袜子和内衣内裤),也都是由他来洗。晾干后,他收回来,一件件都熨平叠好,放进衣柜里,李云英只等着穿现成的。孩子小时,李云英整天抱着串门,到晌午了准回来吃饭;中午睡足了觉后,又领着孩子跑了。就是这样,张成也三头两天地挨李云英的训,他从来也是低着脑袋听着,一句嘴也不还。李云英当初骂张成是干着个破工作、挣钱少,当张成在巴结了领导,当上单位一个小头目后,便暗里克扣手下的职工、在钱财上猛搂猛贪。李云英呢,以后也就跟着张成“夫贵妻荣”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李云英就高傲起来,仰着头目中无人地走路,已经不再把像桂清嫂这样的普通女人看在眼里啦。桂清嫂看不惯这样的人,心里蔑视地说:“有啥可臭美的?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哩!说不定,哪天你男人的事发啦,你哭都找不着韵调儿呢……”话是这么说,可还没等事发,张成就去年就得肝癌死啦。听说张成死后,李云英开始连饭也不会做,只买些方便面充饥。后来,她又找了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人家可是“童蛋子”,比李云英有优势,心里才不服她管呢,李云英现在什么活也得干。那一次,她的二任男人下班回来吃不上饭,就拿拳头在她眼前直晃。李云英便觉得这样的生活心里很憋屈,她想到了离婚,但这男人却狠狠地说:“想离婚行,我先把你给宰喽!”李云英吓得以后再也不敢提“离婚”俩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