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红(散文)
春节期间,看到最多的颜色便是红。
对联、窗花、灯笼、鞭炮,红彤彤、热烈烈,就连刚出笼的馒头上也不忘点上一点红。厅堂院落、大街小巷,哪里都短不得红。一家人围在一起,红红火火,而后,开始走亲串户联络感情,那是不同于平时的又一种忙碌。红,像一场盛大的演出,渲染了春节的仪式感。
冷飕飕的天气,经红点燃,暖了;灰扑扑的生活,经红装扮,亮了。
红,是一个动词。动着好!过节嘛,就该有点过节的样子,拘谨惯了的日子,是该张扬一下,用红涂上色彩,用鞭炮吹响号角,新旧交替,季节更迭,是旧年的总结,也是来年的展望。
过年,有红好!越红越好,红得不像话更好!
红,在中国是喜庆的另一种叫法,这个词,虽俗,却透着尘世里的欢喜、烟火里的好,也弥漫着民风民俗的香气。
有喜的地方,都有红。
结婚,那一定是要有红的。
新娘要穿婚纱,婚纱要么白,要么红,即使婚礼上选择白纱,敬酒时也不忘换一套红旗袍,新郎也要有红,西装不成,那就领带,至于红花,是万万不可忽略不戴的,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喜联一定要贴,红地毯一定要铺,红灯笼一定要挂,鞭炮一定要放。再看看新娘的陪嫁:红包裹、红皮箱、红脸盆,每个上面都贴着红喜字。在这种场合下,红,很重要的一个元素,一切的颜色都要败给它。红,就红,没得选。
在过去,还要有红烛。洞房花烛夜,红窗、红被、绣花鞋、红盖头,新娘羞红的脸,一对摇曳的红烛,一个幸福的开始,一个美好的憧憬。崔莺莺与张生的洞房之夜有红烛,白素贞与许仙的洞房之夜也有红烛,乡夫俗子的洞房也少不得红烛。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久居异地的李商隐,想象与妻他日重逢,秉烛夜谈,那烛也一定是红烛了,那烛光也一定映红了一颗相思的心。
相思豆,也是红的。那一定是望穿双眼的守望、翘首期盼的姿势、辗转反侧的不眠,还有茶饭不思、衣带渐宽的自虐,交织、缠绵、繁复而成的一颗豆,热烈烈的心,滚烫烫的情,红着、艳着,无遮无拦、一塌糊涂地燃烧着。
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儿孙绕膝,亲朋满座,一对耄耋老人,满头银发,着大红寿衣,脸上的折子里,有关不住的幸福向外流。背后,是大红纸上一个烫金的寿字。一对老人,像开在幸福海洋里的两朵花,艳艳的。本来,花已蔫儿,水已失,但沧桑的年龄经红的漂、幸福的染,又现出了花的艳、水的满。
就想,如果这寿宴上少了红,就如衣裳少了饰品,新娘忘了化妆,那一定是败笔或残缺,是要大煞风景的。
女人就更离不开红了,一生都离不开。出生时穿贴身红肚兜,蹒跚学步时开始扎红头绳,深闺之中,绣香包、做女红,不安分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那颗心也如红般热烈吧。杨白劳在穷得锅都揭不开时,还不忘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以前看杨白劳给喜儿扎红头绳的镜头,心总会被洇湿一片。想来,那也是当爹的爱女之举,微不足道,却尽其所能。再怎么穷,过年也要给自家孩子添点“红”。
曹雪芹的小说叫《红楼梦》,《石头记》硬冷冷地叫不出情来,唯红楼梦一叫,大观园里的香粉脂气就会扑面而来,那些文字瞬间都就软了起来,千转百回,蚀骨销魂。就连宝玉的住所也叫怡红院,想毕,曹雪芹也是爱红的,也希望自己身在千娇百媚中、活在胭脂香粉里吧。大概是这样的,也必定是这样的。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胭脂红,最讨俏,可观可嗅,任哪个男子不乐意?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与前妻于沈园相遇,妻备酒以抚慰,妻已是他人之妻,那“红酥手”也不再姓陆。琴瑟相离,东风无力,残花满地,看着她“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他却已无力。无力了!短短一首词,却用了两个“红”字,想那陆游也一定是喜欢“红”这种颜色吧,那些红灼灼的往事,那些热烈烈的情,如今都黯然失色了,都凉了。
红,在文学长河里,已经被借代成为女子,或者也是女子的另一个名字。
好多家长让红开在自家孩子的名字里,而这个孩子必定是女孩。男孩如果用了“红”字,便带了胭脂味、女人气,这显然有背家长的意愿。我的小名叫“红儿”,以前,总觉得过于俗,也太土。我也曾问过父母,为何要取“红”,父母说,觉得叫着好便叫了。可见,在父母心里,哪个字都比不上红字好听顺口。经父母亲人一叫,我还真觉哪个字都没这个字亲切。如果,哪一天,没人再叫我的小名,那一定是一种悲凉,连时间也都凉了。
红,在自然界更是任性。一年四季中,哪个季节能少了它?春天,莺歌燕舞、春意盎然之际,红开在树枝,缀在草丛。春天结束的时候,是红最美的年华,璀璨、耀眼、热烈、奔放,像脱缰的野马、乱跑的风,收都收不住。满山的枫叶,散发着一种熟透了的味道,红进入了沧桑而沉淀的年龄。冬天,白雪皑皑中,凌寒独自舞的梅,红着、艳着,那是立在冰天雪地里的一种精神、一种风骨。你还能说红只是一种颜色吗?
红,在中国落地、生根、发芽,长出枝丫,枝繁叶茂,永远都是一副夏天的样子。在国人心里,它已是文化图腾、精神皈依。
颜色这么多,唯红入我名字,这多难,也多巧。我当喜欢,没有理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