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路(小说)
一
环湖二路是一条繁华而幽静的路,路的两边名品店林立,不时有挺着富贵肚的男人和挎着名牌包的女人进出其中。路很长,东接康富大街,西连县城东湖。路两边的风景树苍郁翠盖,似不停地运行着的云朵在空中逐渐靠近,夕阳从装饰名品店墙体的大理石上折射到树技上,再碎落到地面上,一闪一闪的,走在路上似行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素心漫步其中,享受着繁华里的静雅,别看这路繁华,店面和酒店沿路都是,但来往的人并不多。素心喜爱的就是这种城市繁华和乡村幽静的有机结合。她在一家名品店玻璃门前停步,玻璃上映出一张皎洁的面容,云堆似的长发,在从树叶透漏下的微风里,翕翕而动,黑色V形衫将她胫下脯白耀眼地释放在外,黑色长裤在宝蓝色高跟鞋的衬托下,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如歇在云朵上。素心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望着玻璃中的自己舒心地笑了笑。三十来年的岁月并没在素心身上刻下明显的痕迹,既能应对生活的风浪又能抵御岁月的肆虐,就如她脚下这条路,既能承载与时俱进的繁华又能守得住繁华以前的幽静,才算得上是个成功的女性。素心常作如是想。
“素心,在等哪位王子呢?”素心闻声回转身,才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跟前的晓云,晓云和素心在同一个部门上班,年龄比素心小好几岁,在她不停的笑声里充满了渴望和兴奋。“我就来这散散步。”素心简洁地回答。“哇噻,好有少女雅兴。”晓云颇为夸张地耸了耸肩,这使得她那本就不长的脖子看上去更短,晓云是这路边名品店里的常客,她身上的衣服及饰物都出自这路边名品店。在晓云心里,女人是画,得用金钱为笔,名牌为墨才能彩描出女人的韵味。她对高档衣物和名贵手饰,充满了依恋的感情,珠光宝气在晓云身上散发出刺眼的光。“你又看上了哪件衣服?”素心装出一副羡慕的表情。“早看好了,可那守财奴舍不得,老设法拖着不买,我看他今天又有啥说辞。”晓云说这话时有点咬牙切齿。“放心,他不敢的。”素心恭维着。“你是不知道,我在学校时他对我百依百顺,现在人跟了他就怠慢了。”晓云露出难得的委屈。
晓云的故事,素心听过,她原是中学音乐老师,一次她老公陈豪去她学校考察工作,于是一段被现今社会百演不厌的故事再度翻拍,情节再次烤贝:陈豪和前妻离婚,晓云由乡下学校坐着陈豪的车进了县城,人事关系也由教育转入行政。这事在当时轰动很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事也就如一阵风,虽掀起过小城的浪,可终是过过而已。
“聊得正欢呢。”陈豪夹着黑皮包,手里握着汽车钥匙,眼睛落在素心V形开领处。陈豪的目光从来就是坚定而锐利,如芒刺一般刺得素心浑身不自在,素心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可V形衫是拢不严实的,当她发觉后便有了些慌张,满脸彤红,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陈豪露出得意的微笑,微笑里满是猫闻到鱼腥味的兴奋。“你还笑,人家等你都等到花儿谢了。”晓云如风般旋到他身边,靠上他偎依着。“我不是有工作上的事嘛。”陈豪将盯着素心的目光收回,用手拢了下晓云的柔发。“来了就好,我俩快进去吧。”晓云握紧他手臂,生怕这条手臂随时会被别的女人握上一般。“好的。”趁晓云转身时,陈豪仍不忘记让手指轻触下嘴唇,朝素心作个标准的飞吻动作。看着他俩走进店里的背影,素心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替谁在惋惜。
秦主任五十多岁,一脸慈祥,过早的华发折射出他所经的沧桑,也诠释出他的随和。他是省城大学高材生,和他同时分到政府部门的同学及校友,早就是县级及更高级,只有他在计划委员会干事位置上一呆就是许多年,直到临退休才爬上个主任位置,或许这是上级部门对他的一个安慰吧。
此时秦主任正认真地批阅着手头文件,在他的工作字典里只有认真二字,哪怕细节问题,他也是极仔细地考量着,慎重地处理着。听到敲门声他才微微抬了下头,“请进。”他并没放下手中文件。“主任叫我有啥指示?”素心用略带顽皮的语气问,素心进计委四五年也只有在秦主任跟前可放纵些,政府部门不像别的单位,里面严肃而级别森严,一个微小冒失都有可能影响今后所走的路。但在秦主任跟前没关系,在素心看来,他更像一位敬爱的长者,总是和蔼地指正属下的错误,闲空时还会和属下随心地聊家常。“请坐,”秦主任离座走近素心,“是这样的,不是快要换届了嘛,我本就是起个过渡作用,趁此机会我向县委推荐了你,你工作能力强,知识面也宽,你得给我把握住这次机会,好好迎接组织的考察。”秦主任盯着素心的双眼,似乎想从她双眼里挖掘出那种坚韧和肯定。“按理说你还不够历练,可我觉得你真行,才向县委力荐。”秦主任意味深长地说。“您咋就能退呢,不是还得几年才退吗?”素心语气里有点不舍。“还是让你们年轻人干好,多点时间能多干事,我嘛,退职不退休,好好配合你几年。”话说得简洁而有力。“可我能镇得住?”素心说出了实话。“路对不畏险,心正不怕邪,”秦主任知道素心想啥,但他并没让素心继续说下去,在下属面前不谈同事是非是他的性格,“我再送你八个字:诚心干事,真心待人。”秦主任说完回到自己坐位上。素心见再说下去也没有用,便说了句谢谢主任栽培,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素心还没坐稳,晓云便探过头来问:“主任叫你有啥事?”“没啥,工作上的小事。”素心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她知道晓云只是随意问问。计划委员会是个位重权轻的部门,上门求办事的人极少,上班时间更多是用来喝喝茶看看报,晓云便常借这份闲照照镜,补补妆,晓文常说,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对路,路找对了,工作只是女人体面休闲的一种方式而已。陈豪就是让晓云颇感满意的路,四十不到就挤进县委常委,位高权重,而且对晓云疼爱有加,这也就是当初晓云不管不顾地把自已推上风口浪尖,决然地扮演起第三者的理由,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十多岁,且当时晓云刚毕业没多久,但是在晓云看来,只要是条宽坦的路,只要这路能停泊她的奢侈和虚荣,那么这一切都是微小瑕疵,甚或到如今成了一种情趣,一种滋润卧室相拥激情拼发时的情调,亦或成了一个神话,一个爱情神话。
“好像要换届了?”坐在晓云背后桌子旁边的小张有意无意地问了句。小张去年刚毕业就分到这部门,据说是张副主住的一个远亲,有了这亲缘,小张就常去张副主任处蹭蹭,张副主任便以领路人的姿态吩咐着小张,时间长了,小张身上就有了张主任的影子,包括说话也从不无目的。素心听着,心里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到时肯定会有通知。”素心答着。
“是你手机在响吧?”晓云掏出手机看了眼问道。素心这才发现来电话了。“素心姐!明天有空不,陪我去康富大街逛逛。”电话里传来丽倩清脆悦耳的声音。“有空,一定陪你。”素心痛快地答应着。
二
“素心姐!我在这呢!”在马路那边素心就看到了向她挥手的丽倩,看到丽倩素心就想起了自己以前。那时素心毕业不久,分到乡下中学教书,那是个非常偏远的中学,离镇上都有几十里,学校四周全是高山峻岭,来那上学的都是从一二十里外翻山涉水来的贫困学生。学校不大,五间瓦房,十几个学生,包括她才两个老师。
另一位老师叫袁清,比素心大两岁,瘦高个,有点帅模样,话不多但有禅味。山里的夜来的早,一到晚上特别的静,偶有鸟叫声能传出好远,这种静静得让人怕,至少素心觉得是如此。每当素心晚上给学生辅导时,袁清就站在操场上吹他那管长笛,笛声悠悠,和着睌风如大地振翼,但素心很爱听,这笛声总能触动素心内心深处藏匿着的某种情素,在这笛声里她忘了身在山里,忘了是在静得可怕的晚上。
操场前面是唯一通往山外的羊肠小道,路两边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在风中摇曳着,如一颗颗驿动的心。路两边是峭峻的山,从远处看去,如山裂开了条缝隙,除礼拜一早上和礼拜六下午有来上学或回家的学生在上面稀疏地散落着,平时几乎看不到人影。晚饭后,袁清常会带上学生在这路上散步,偶尔还领着学生排成一排,对着山齐声呼嚎,声音在山体间回荡许久,然后发出如金属经敲打后的余声,消融进地面。素心看着这些,心里便会生出异样的感动。
“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一次散步时素心真诚地问袁清。“你呢?”袁清反问。“我是被动来的,但不久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素心坚定地说。“我是发现后才留下的。”袁清平静着。“发现后?”素心有点惊讶。“是的,你没见这儿好静吗?静得可怕,如同临死前的静。”袁清的声音充满了伤感,如同他的笛音:“若没人留下,这条路终有一天会死去,我不想也不忍这路过早地死去。”
后来素心真如所愿,在离开那天,袁清领着学生送出很远,没人说一句话,仿佛这路只适合静。临分别时,袁清让学生站成一排对着山齐呼“请记住我们!”一连喊了好几声,最后几声素心忍不住也跟着喊,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落入素心心里。
见到丽倩,素心发现自己终不是如花少女,看人家滴水的肌肤,白里透红,红里透亮的色泽,顽皮而含羞的神采无不折射出少女特有的韵味,岁月如刀,任你如何修饰,总无法涂抹掉它刻下的痕迹。看着丽倩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不由得有些惊心:回头时,身后已是长长的岁月之路。
“今天要我伴你做啥?”素心想弄明白。“你猜。”丽倩顽皮地盯着她。“应该有重要事。”素心答道。“对的,知我者姐也,”丽倩抱了下素心,“今天是袁老师生日,我想买件礼物送他。”丽倩边说边望了望远处,好像寻找着啥。“哦。”素心轻应着,心却似被蛰了一下。
素心刚去那学校,教的就是丽倩他们。那时丽倩是初中二年级班长,其实整个二年级也才六个学生,丽倩出身贫苦家庭,乖巧懂事,下课常帮素心洗菜。因为学生上学远,礼拜一到校,礼拜六下午才能回去,因此袁清和素心既当老师,也当厨师负责帮学生做饭。丽倩就常跟着他们在锅台上下转,有时还领着同学去拾柴火,就好像一个早懂事的大姐,总主动地分担些琐事。
看着丽倩,素心常会想起自己。素心家贫,母亲常年药不离身,这使得她从小就肩负起母亲一部分责任,照顾着两个弟妹,为一家人烧火做饭,放学空余随人去田野打猪草,上山捡柴。这些素心都成习惯,没觉得有啥不同,让她难受的是,看到母亲因病折魔而变形的脸,听到父亲想给母亲治病而借不到钱时的哀叹,她的心在滴血。从那时起她就有种欲望,驱赶贫穷的欲望。
离校前夜,素心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失落,明明自己希望能走出这山里小道,可一旦真的要离开了,却又高兴不起来,她胡乱地翻看着学生们的作业本。“砰,砰。”是有人在敲门。“谁呀?”素心边开门边问。“是我,老师。”丽倩略带怯意地回答。“这么晚了咋还不睡?明天还得早读呢。”素心虽然希望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但却用有点责备的语气说丽倩。“老师明天要走了,同学们让我和您说几句话。”丽倩显得少年老成,素心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先坐下,慢慢说。”素心指了指凳。“老师,您真的一定要离开我们?”稍停了会又说,“是我们不听话吗?”丽倩并没坐下,仰望着素心。“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这是我来这第一天起就发下的誓言,”素心有点激动,“但不是因为你们不乖,相反是因为你们太乖,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你走了,袁老师还会留下吗?他如果也走了,我们咋办?”丽倩泛着泪光。“会的,一定会。”素心忍不住将丽倩的头拥入怀里。“你以后就叫我姐,一定叫我姐,听到不,”停了停又道,“我走后,你要更多地帮助袁老师,一个大男孩独守这里真是不易。”素心莫名地对着小孩叹惜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
丽倩离开后,素心连翻作业本的心都没有了,她甚至有点怕看到这些学生的名字,怕看到学生们认真仔细地完成的作业,怕想起在这里的日日夜夜,怕自己坚决的心因而变得懦弱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应该还没睡吧?”袁清边敲门边问。“没有。”素心快步将门打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几乎就要贴上素心的脸,素心羞涩地往后退了退侧了侧身。“你在这只有这一晚了,来看看你。”袁清笨拙地搓着双手,尽力掩饰刚才的窘态。“谢谢你的心意。”素心极速地扫了下他的脸,那略白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尽,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滑稽起来,素心有种满足的笑容。“能和你共事是种幸福,”袁清慢慢平静下来,话语里全是诚恳,“以前分来的老师都是挂个名,没有人会真来这上班,只有你来了,而且一呆这么久。”袁清那忧伤的情绪又上来了。“以后会有人来的,一定会有。”素心满怀信心地说。“不说这些,来,握个手,我代表同学们真心感谢下你。”袁清突然豪情起来。素心握着这手,能分明感觉出手上的茧,这不是握粉笔留下的,而是学校四周的菜地给烙下的,素心盯着那张斯文的脸,有种心酸和疼惜。“就只为这来,没别的话,没重点?”素心依然盯着他问。“没……没有,天……天……在一块,想聊的早……聊了,哪有啥重点?”袁清紧低着头。“好吧,就不问我为啥离开,不说我为啥这么心狠舍得离开?”素心声音高了点追问着。“这不是狠心,每个地方都需要人守着,同样也需要人离开,为了这个地方而离开。”袁清的话总能合素心心意,仿佛彼此间有种感应。“就如我们都热爱家乡,有人为了家乡美好选择留守而放弃天涯,有人为了家乡更美好而放弃留守出走天涯,这不是狠心,只是为了家乡的美好而选择不同的路。”袁清将头稍微抬起投向门外远处,虽然外面漆黑一片,但他依然想透过大山发现远方。
真心感谢您的抬爱,谢谢
真诚感谢您的抬爱,感谢您的精心编辑,遥祝开心愉快
小说中的人物,贴近现实。简介如下:
素心:曾是一所偏远的中学老师,现在县计委工作,是计委主任接班人的候选人。
晓云:曾是中学音乐老师,现在县计委工作,老公是县委常委、副县长。
丽倩:素心的学生,金融学校毕业,现在银行工作。
袁清:山村中学老师,与素心曾是同事。
陈蒙:外形俊朗,风度翩翩,县委常委,副县长。只是翩翩躯壳里臧着一颗肮脏的心灵。
秦主任:县计委主任。
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围绕着县政府领导班子换届之际。
袁清和素心都是热爱家乡的有为青年,为了家乡的山村教育事业,或者说为了家乡的发展,两人选择了不同的路:一条是坚实的留守之路,一条是走出去发展的路。
小说中六位人物在烟火生活中走着都是不一样的路,小说以点带面,很有典型性,人物刻画接近生活,语言朴素,简洁。给人以启迪!佳作。欣赏。
祝贺羿寒。在创作的路上又迈出了较大的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