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暖,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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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接连舒服了两次,确切地说是那晚。第一次是和刘莹直奔主题又做了天下成熟男女甚至初中生都喜欢做的事,第二次是做完之后我倚在床头抽烟。做那事和抽烟都令人舒服,让人舒筋活血,致使我分辨不出哪种更令我惬意,这两种舒服在身体里四处乱窜,精疲力竭之后,开始像慢慢慢下来的秋千,在奔突中自由切换。
刘莹并不反对我抽烟,她说过人总得有一爱好,特别是男人。在我抽烟的时候刘莹偎在我的怀里,我们彼此享受着对方的体温,她的手在我胸前游弋着,像一条冬眠后苏醒了的蛇。她不断把枕在我怀里的头往上拱拱,我下意识地把她搂紧。有烟有女人的那种恣劲我不想描述,但用济南方言来说“杠赛来”。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反正现在已经抽得很“絮叨”了,一天一盒半,三十棵,我吞云吐雾的技术,我确信已经掌握得很娴熟,可惜没有这样的大赛。每根烟被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反弹出来,像一枚枚带着某种使命射出的导弹,也像一根根在课堂上,抛向调皮捣蛋的差生的粉笔。近年来,我养成了一种习惯,烟不离嘴嘴不离烟。
每根烟离开发射塔后,总会被我成功拦截,点火之前喜欢把烟在烟盒上控控,然后横在鼻翼下闻闻烟香,再开始让烟在指间翻滚打旋,像极了孙大圣玩耍他的金箍棒,得心应手老道至极。我夹烟的手指已经被烟霾日积月累地熏黄,像超市里那种挂在架子上的“黄家烤肉”。
我还特别喜欢吹烟圈,特别是在床上,吹圈之前闭上眼睛,迷醉了一般狠狠抽上一口,然后在嘴里搅拌均匀拧成股,套成圈,兜住舌尖,轻轻一送,那烟圈便从口中喷薄而出,翻滚着放大着,能袅袅娜娜出三米开外。那爽劲,别提啦。
刘莹住2楼。几乎每次都是她主动约我。这次也不例外,当时我正在银行ATM机上还信用卡,买了房又装修,到处用钱,我买家具的透支款到期,东拼西凑好歹凑够,火急火燎地赶到银行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柜台已经开始结账关门,超过五点又是利息又是滞纳金,透支六万利息滞纳金得两千多,还会影响征信,有一次我没当回事吃过类似的亏。
这是家小银行,在这座城市只有这一个网点,只有两台ATM机,另一台贴着维护中的条子,这台存了好几次却怎么也存不进去,急得我大汗淋漓,难怪没人在这里办理业务,我喊来保安,保安用他的经验告诉我这台机器已经存满,街上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传来,年味渐浓。
马上过年了,银行肯定赚了个钵满盆满,难怪连他妈的ATM机也吃撑了,气得我恨不得踹ATN两脚,心想你这个地主老财呀,还你钱你都不要呀?非要靠每天万五的高利贷发财呀?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道究竟怎么发作。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显示的名字,我不敢不接,即使再忙,我知道这是刘莹在乎我,接晚了免不了又一顿数落。刘莹拖着声音说:在哪里呢?—老—处男。
刘莹已经完全学会了用我的口吻说话,说完“老”字后面顿一段时间,再续上后面的不要脸流氓之类的后半句。这次刘莹后续的却是“处男”两个字,我说我都被你处理了好几回了。以后还是不要叫我“老—处男”的好。刘莹说:滚。
我想像着刘莹骂我的表情,把刚才的遭遇告诉了她,刘莹说:你不怕影响你人民教师的伟大形象呀?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您老人家吗?我说不知道,刘莹说我喜欢你的幽默。刘莹说伟大两个字时语气很重。里面含着几分揶揄。刘莹又说不是还有三天的宽限吗?我说宽得不能再宽了。刘莹说你知道笨蛋是怎样炼成的吗?我开刘莹的玩笑说你是怎么炼成的我怎么知道呀?
刘莹并没有怪罪我,说可以用网银或者手机银行呀.我说网银没开手机智障,其实我用的也是智能手机,不过是很便宜的那种。刘莹说你太out了。赶快把你的卡号发过来。不一会,我手机收到银行还款信息,时间显示是16::59:21。
正值下班回家高峰,电梯几乎每层都停,从1楼坐到81层有一次我看着表竟然用了30多分钟,几个世纪一样漫长,我曾因此很讨厌电梯发出的声音,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时魔鬼发出啃噬骨头的声响。除非我和刘莹一块上下楼时,电梯的嗡嗡声才变得像一段舒缓的音乐一样,和谐悦耳。
八十一层是顶楼。我要到楼顶平台必须再蹭蹭爬两组楼梯,在打开那一扇进入天台的独门时。刘莹给了我一个正在楼顶掐腰赏景的背影。刘莹没有回头,但明显感觉到我来了,刘莹说:“陪我赏赏这傍晚的夜景好吗?”
这是个满活力的城市,万家灯火逐渐亮起来,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四通八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傍晚的城市视线被夜色阻拦,刘莹说如果是夏天站在这里看风景一定很美,我说是呀,那时候看风景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我住的小区叫中央公馆,这是一个很大气的名字,也是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小区,皇家园林风格。挺有庭院深深的味道。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中央公馆在这座城市的中央,我买的房子又在中央公馆的中央,售楼部小姐介绍说这98号楼呢是中央中的中央,房地产领袖中的领袖,地理位置优越环境优美,配套设施齐全物业服务一流,纯粹的学区房。家有孩子读书可以从幼儿园读到高中,这些重点学校都近在咫尺,大学城离这里不过两公里,18层是超市,这是目前我市最高最奇葩的建筑,是这座城市中设计独特的,地标性建筑。是目前我市的楼王。
售楼小姐说是目前的话没错,这的确是这座城市目前最高的建筑。目前的楼王也没错,在这房价疯狂到摁不住,楼层越垒越高的年代,现在的楼王,可能明天就是楼孙子了。但我想售楼小姐当时还是说了很多的废话。
我看房时正值夏天,当我站在楼顶时,徐徐清风吹来,近处楼群林立,远处山峦跌宕起伏,这如诗如画的视野里让我发现了一个以前我根本不解的世界,是一个站不在一定高度看不见的世界。在这里世间的一切似乎尽收眼底,难能可贵的是运气好,如果是好天气,在这里还能远眺到巍巍的泰山,滔滔的黄河,这座城市北—枕黄河,南—脚踩泰山。置身其上有种王者登顶,君临天下的惬意和快感。在认识刘莹之前的夏天我曾站在这里想另一个叫袁芳的女人。
尽管我已经把那个女人当做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进屋吧,别感冒了,感冒了你又不敢吃药。”我对刘莹说。这是一个暖冬,至今不见一片雪花在这个城市降落,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小风嗖嗖地。屋是售楼处当配套房卖给我的,我的房子在一楼,因为设计师奇葩的设计我没买到一楼的配套房,没有配套房总觉盛些杂物不方便,售楼部最终把楼顶这间本来归物业使用的小屋卖给了我。
我觉得在楼顶看风景不错,这里还可以做成书房,我就把这间小屋装修了。因为是后来追加的,签购房合同时我自己找熟人签的字,除了我,家里也没人知道这里。尽管我很清楚这事办房产证时早晚会露馅。
屋很小,不足十平方,里面一张床,两组书架,因没法安装暖气,我装了空调。整个小屋布局很简单,刘莹有我给她的钥匙,她早已打开空调,屋里暖暖的。我把钱还给刘莹时,用赞赏的口吻说:“富婆呀。”刘莹说:“嘁,这年头,谁手里没有个仨核桃俩枣的?”“你的篮子呢?”我说。刘莹问我什么篮子,我说盛三核桃俩枣的篮子,我把钱塞进她随身的包里。刘莹背后擂了我一拳。
刘莹的肚子越来越大,毕竟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刘莹说孩子预产期在农历二月,我是二月二生日,龙抬头的日子,我说我们爷俩不会一个生日吧。刘莹说:“别价,爷俩爷俩叫得怪亲,有你的啥事?”我知道刘莹的意思是说孩子不是我的。我说我是上放羊拾柴,刘莹问我放羊拾柴是什么意思,我说自己百度一下。接着说几天不见儿子长得很快呀,刘莹说你懂不懂?快生的时候孩子长得最快,我明白了似地附和说了声“奧奥,说,说不定咱儿子在你肚子里吃了咸鱼,喝了羊汤之类的东西开了胃。”
和刘莹做爱不仅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为了不挤压着她的肚子我们必须不断变换体位,并创新性地开发出一些花样,使彼此达到快乐和舒服。我和刘莹认认真真地做仔仔细细地爱,这件世间最美好的事务,让我重温了女人的全部美好,世界的全部美好。我们快活后,我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我说:“你说咱儿子在里面憋得慌吗?我听听他在里面干么呢,我想和他聊聊。”刘莹嘁了一声说,你以为你是谁?他会和你有共同语言?我说我们爷俩说不定成了好朋友和忘年交呢。“谱打得很长呀。”刘莹说。
也许刚才的快活挤占小家伙的空间,使他在母体很不舒服,正在舒胳膊伸腿,或者翻了个身,贴在她的肚子上耳朵分明听到了一声撞击,我说:“这小兔崽子还踢人呢?”刘莹说:“踢你就对了,他都看你不像好人,叫我我也踢你。”说着,刘莹笑着笨拙地抬起右腿在床上空蹬了一下,做了个踢人的动作。
面容姣好肌肤雪白的刘莹躺在床上,她那白嫩滚圆的小腿秋藕一般,我们相视而卧,隆起的大肚子与其说是像个快熟透了的大西瓜,不如说一只快爆表的气球。刘莹生过孩子,顺产,这是她以前告诉我的,这只气球上没有疤痕,她的肚子上,妊娠纹清晰可见,我没法想象这只被鼓吹起来的气球,再次放气后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肯定回不到原来了。我坐起来,把刘莹捂在肚子上的左手拿开,用右手在她的肚子上抚摸,食指在她的肚皮上轻轻划来划去。刘莹说:“x别人的老婆,摸别人的孩子什么感觉?”我脱口而出:“雀巢咖啡。”我套用了雀巢咖啡的广告词:味道好极了。被逗笑的刘莹又给了我一拳。借腿搓麻线,刘莹说。
刘莹虽说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种“巧笑倩兮,眉目盼兮”的美女形象还有些距离,但她肤色白皙。身材适中,五官端正秀气,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感,刚刚和她接触的瞬间,就能强烈地让人感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清爽气息。
刘莹问我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我说:难产。不像你们女人生孩子,十月怀胎后害上半个小时的肚子痛后就生下来。刘莹说:“你说得真轻松,你把女人生孩子当成拉驴屎蛋了吧?你们男人只知道快活,管种不管收,从受孕到生产,女人的辛苦你们是永远体会不到的,你没见过你老婆怀孕还是没见过你老婆生产?”
我的小说创作并不顺利,我是处女作。我对文学的爱好由来已久。自从退休后我更喜欢上了创作,尽管至今还没有只言片语变成铅字,在认识刘莹之前我构思了一篇叫《垃圾股》的小说,讲的是一个迷恋于炒股的银行主任,从一个小镇名流因炒股融资到贷款诈骗最终走向堕落的故事。故事纯属杜撰,写着写着就卡壳,尽管我对文学天生敏感,但我承认我还不具备驾驭文字的能力,对一些名著和知名作家的作品感觉甚好时,就有一种创作的冲动,自己写起来却眼高手低。刘莹也爱好文学,但没写过东西。刘莹内行地说文学是艺术的一部分,艺术源于生活,文学也不例外,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你最好从现实中选取题材,从真实的感受写起,说白了从自己写起,比如我们。
当刘莹说比如我们时我大吃一惊,我说:“我如果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真的发表了,你不怕别人对号入座?”刘莹笑着说:“怕啥?”刘莹用右手食指在我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边咚咚敲边说,“谁要给我对号入座我就敲死他!”她顿了顿又说:“再说了,谁会笨到相信你写的是自己?”我说:“如果让我同时写两篇这不是让孕妇再次怀孕吗?这怎么可能?刘莹说你那是怀的双胞胎好吧?你生第一个可能会很痛苦很费劲,但如果你生下第一个,有了经验,就不会愁生第二个甚至第三个,有了盼头有了幸福感,以后,你就会像一头正在往坡里驮粪的驴,边走边拉了。”刘莹格格地笑着说。刘莹的笑声总是那么清脆靓丽,宛如深山幽谷中的百灵鸟叫。
刘莹说:“有信心写出来吗?”我说:“有。励志的引导。”脱口而出的回答都干净利落。刘莹的比方虽说听上去不雅甚至粗俗,但我不得不承认却非常形象,即使再优秀的作家也不是一开始就驾熟就轻的,从构思到完稿,的确像女人从怀孕到生产。我想。
刘莹说:“作家可不是随便当的,想当一名引领潮流的作家就必须有足够变态的思想足够潇洒的文笔,并坚持不懈。如果你想做诗人还必须写出令人不好理解的意境,你还必须足够流氓足够神经病。”刘莹给人授课似的,虽说是歪理,又说得头头是道。她说的话虽刻薄,我也不想得罪她,只是听,我无意改变她对一些事物的认知和看法。
刘莹又一次问我有一天她突然消失我会不会想她?我们是同一个楼的邻居,我住1楼,她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我不知道从我们第一次上床到现在,为什么她老是问这个问题。我中间曾问过她一次,她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说不是三遍了吧?我们约会了五六次你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我说你不是让我写写我们吗?故事还没开始你就想结束?你让我怎么写?刘莹说你可以发挥想象力,文学源于生活。小说不是报告文学。连点想象力都开发不出来,你不会写出耐读的作品,直白点也就是说你成不了大伽大气候,最多会在三流四流的小报小刊上无病呻吟。我垂了脸色,刘莹见我不高兴了,用手戳我的胳肢窝,嬉皮笑脸地逗我说:“你给我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