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匿名信嫌疑人
“你可回来了!”老钱一看见大赵,就两眼放光,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几次想打电话把你叫回来,还就你能帮帮我!”
大赵笑笑,没言语,听老钱继续说下去。
原来,大赵出差期间,局里发生了大事儿。
有人写匿名信,检举局办公楼建设有猫腻。检察院先是查账,又把会计叫走,隔离询问,还当面咨询了老钱,虽然当天就让老钱回来了,老钱的神经却依然紧绷着。这几天,老钱到处找关系,想摆平这件事儿,但始终是打外围,没有接触到具体办案人。而具体办案的负责人恰是大赵的一个远房亲戚。老钱的目的很明显,想让大赵出面,接触办案负责人。
大赵现在是副局长,主抓业务。这是个新建的局,大赵之所以被派到这个局来,就是因为大赵在大学学的就是这方面的业务知识,一来到,就分管业务,也算是专业对口,人尽其才。大赵在这个岗位上如鱼得水,局里的业务工作也搞得风生水起,在县里、市里乃至省里都获过奖,大赵非常有成就感。
局里的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局里的业务好名声,都是大赵辛苦经营的结果。但大赵还比较理智冷静,知道自己的短板:一是自己到如今地步,几乎全是个人打拼,在官场上,没有任何人撑腰;二是当副局长还没几年,资历浅。而老钱当一把手已经许多年,资格老,又有同学在上头党政机关撑腰,在单位内外人际关系上可谓纯熟圆融,精明老到。大赵明白,自己和老钱处好关系,才是正路。
而老钱也明白,依靠大赵努力工作创下的业绩,自己的单位才风生水起,有声有色。自己已经快到退二线的年龄,能让大赵发挥长处,多出力,自己临退也脸上有光。
正因为各自心里打着这样的小九九,所以,表面上,老钱倚重大赵,大赵服从老钱,基本相安无事。
这一次,老钱更要倚重大赵。大赵也确实没辜负老钱的期望。
那办案负责人是大赵的一个远房表弟,大赵在他人生低谷时帮过他,他很敬重大赵。大赵一出面,他不好太驳面子。大赵就带着老钱到远房表弟家里,双方见了面,说了一些无伤大碍,又彼此心领神会的话,当然,不是空手去的,带了一份厚礼。
那之后,形势渐渐缓和,没再深究,包括老钱和分管副局长、财会人员等有关人员退了一部分钱,不再做任何党政纪律或者刑事追究,敷衍过去了。
这些事,与大赵没有任何瓜葛,而且,如果不是有人写匿名信告状,大赵还始终蒙在鼓里。所以,有一次,检察院的一个办案人员找到大赵,要了解一些内幕情况,大赵是一问三不知。那办案人员都笑了,“你这二把手当得好,一点儿浑水不趟,省得沾着你!”
大赵笑笑,没说什么,心里想,我倒想沾啊,人家压根儿不想让咱沾。
风波平息以后不久。有一次,趁着没有别的人打扰,老钱叫大赵到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一份会议通知。对大赵说:“去三亚的一个会议,我最近有事儿,不能去,你代我去吧。捎带着,再去附近的风景名胜,赏赏景,散散心,这一段儿,你太辛苦了。也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大赵心里明白,这不是对他辛勤工作的补偿,而是平定那封匿名信风波的补偿。心里感叹一声:老钱还真是个会办事儿的人。
老钱又说:“我已经给财务上交代了,多带点儿钱,穷家富路吗!不要亏待了自己!”
大赵就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了啊!”
三亚一行,甚是惬意。回来的路上,又在深圳逗留了两天,眼界大开。
回来后,向老钱汇报会议精神,老钱说:“把会议文件放我这儿,我看看就行。不忙着上班,先在家休息两天,多跟弟妹亲热亲热!”
老钱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一板正经,这一次,竟然跟大赵开起了带点儿色彩的玩笑。大赵也明白,老钱这是在暗示他们俩人之间上下级关系的亲近。而且,老钱又对他说:“我快退了,看来看去,咱局里这几个副局长里,数你工作能力强,德行又好,群众口碑也好,我要尽量推荐你接一把手。”
这种话,老钱是第一次对大赵说,大赵听了,心里暖烘烘的,很受用。出差回来没歇一天,就马上上班了。
上班没两天,有一天,大赵分管的业务科室的主任来找他,说:“科室里有三万多块钱被挪用了。”
大赵仔细一问,才知道,是一把手老钱没给他打招呼,自己从科室人员那里支走了。而且,那主任也暗示,是平息匿名信风波用掉了。
本来,局长办公会上老钱亲自规定,这个科室的财务来往由大赵负责审批,任何人不得插手,包括他自己。大赵明白,老钱这么做,也是一种姿态,是在表示对他的信任。大赵也确实是一个不负信任的人,在钱的问题上把关很严,不但自己分文不沾,也严格要求部下,因而,去年一年下来,那科室的财务就积攒下几万,一直放在那里没动。说到底,那笔钱,也属于小金库之类。
大赵有些生气,他生气的不是这笔钱老钱该不该支,要平息那场风波,全靠自己掏钱,把老钱的家底都掏空也不行啊。他生气的是老钱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三万多块钱就支走了,而且,支走这么长时间,也不吱一声,好像这事儿根本就没发生过。但转念一想老钱最近对自己的好,就按下这口气,不动声色地对科长说:“他是一把手,他有这个权利。就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件事儿了。”
那主任听了大赵的话,噤下声来,再也不提。
隔了一段时间,一次局长办公会上,局长老钱让财务科汇报上一季度的财务情况,以示财务公开。财务科长汇报完了,老钱就说:“谁还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在座的副局长都一声不吭,只有分管财务和行政的王副局长就一笔大的支出又作了补充说明。大赵这时候突然脑筋一热,对老钱说了句:“钱局长,你从业务科支出的那笔钱也没个手续,不好下账啊!你看,走个什么程序,好结账?”
老钱听了大赵的话,竟然好长时间一声不吭,脸上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呼吸越来越重。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屏声静气,会议室里的空气就像凝结了一般,沉重而压抑。
大赵知道自己戳了马蜂窝,但又觉得老钱反应太过敏,解释一下,或者说一句会后再说,给个台阶下,不就完了吗?这样僵着,明明是在给自己难堪。本想再解释一下,缓和一下气氛,看老钱气急败坏的样子,反倒心一横,随你便!也不再言语。
大赵本性是个非常耿直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按过去,那三万多块钱的事儿,早就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质问老钱了。因为老钱最近一阶段对自己的好,才隐忍不发。这一次头脑发热,提起这个问题,实在是他本性使然。
还是王副局长又提起别的话题,才打破僵局,化解了沉闷的气氛。一直到会议结束,老钱再没有提那三万块钱的事,好像大赵压根就没提起过这回事儿。会议结束以后,老钱也闭口不提,把大赵晾那了。大赵呢,明白老钱在这个问题上对自己有很深的不满,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过错,也就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对老钱说什么。大赵感觉得到,老钱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陡转,冷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他。大赵想,我就是想让你走个程序,有什么大错,至于如此吗?也就不愿低头,一反过去的常态,很少去老钱办公室汇报工作。
下一次局长办公会,老钱宣布:“上级一再要求一支笔财务审批制度,今后,局里所有科室的财务审批都先报王(副)局长审核,再由我审批。”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针对大赵的。本来,这个局里,除了一把手老钱,副局长中,就只有王副局长和大赵有这个权利。这一下,是给大赵一个下马威,更是宣告对大赵的信任到此结束。
大赵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工作积极主动性就有些消减,只是凭着惯性在敲钟。大赵的办公室,过去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现在呢,说门可罗雀,有些夸张,但门庭冷落,却是事实。
又隔了一段时间,局里有好几个人对大赵说悄悄话,现在局里传言,说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大赵听了,说,“我最讨厌写匿名信,那是小人行径!我是清者自清!”
给他传递小道消息的人就说:“唉!你这样说,我信,人家能信吗?”
一年多以后,老钱退二线了,又从别的地方调来了一把手。新一把手姓何,一到位,就把大赵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我已经做了深入了解,知道你的业务能力很棒,人也很正直,今后,就好好配合我,甩开膀子,大干吧!”
大赵听出了何局长的话外音,他一定了解了自己之前和老钱之间的不痛快,这是在安抚自己,当然,也是表示希望他像以前一样尽职尽责。
二人说了一段话,大赵告辞出来,刚走出何局长办公室,迎头碰见老钱。
此时的老钱倒是满脸笑容,哈哈笑着,主动打招呼。说是要找老何。大赵,心里别扭,不咸不淡,寒暄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心里想,人退了,还往这儿跑,有意思吗?
后来,大赵和自己的老同学在一起吃饭。席间,有一个姓高的同学,他和老何有亲戚。他把大赵拉到一旁无人处,问:“你和老钱闹得很僵吗?他怎么退二线了还到老何那里去垫你的砖,说你写匿名信告他?”
大赵就明白,在老钱那里,自己写匿名信的嫌疑,真的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