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盗梦者
一.你听,寂寞在唱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蓝馨馨自己也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她也在心里问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向李成伟提出离婚为什么这样自然而然,仿佛水到渠成的,居然没有一点难过和不舍。那么这个水到渠成的源头在哪里呢?反正得有一个契机,让蓝馨馨对这个婚姻有了厌恶感,同时又对一个什么事物产生了一点发自内心的喜欢。那么,时间会让那厌恶感发酵成今天的无法忍受,也让那点儿喜欢酝酿成今天的热爱。那么,她向李成伟提出离婚,仿佛就有了一种打破枷锁,奔向新生命的喜悦。她怎么会感到难过和不舍呢?
李成伟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他还是表现得很有涵养。他只是一遍遍地问蓝馨馨,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又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到作为妻子的蓝馨馨提出离婚时的过分冷静,而冷静之后又掩藏着躁动着的丝丝热望。他相信自己的婚姻正在面临着无法拯救的危险。他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他们婚姻的温度何时降至冰点的呢?他不知道,所以他手足无措了。他记得和蓝馨馨第一次做爱时;和蓝馨馨结婚时:蓝馨馨的一朝分娩时,他都同样地手足无措,但那是怎样一种欣喜啊,而现在却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蓝馨馨看着镜中的自己想: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其实三十几岁的她是正迷人的,像朵娇艳欲滴的花,鱼尾纹和法令纹的微微加深恰到好处地潜藏了一些风尘,让她透出一种洞悉世事的魅力。她也不是那种世俗的女人,但终归还是女人,她们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显得无助,在寂寞的时候顾影自怜。蓝馨馨愿意在生活中扮演一个强者。她离婚后就再也没有步入另一个婚姻。多年来,她难道不想再找一个吗?可是自己的身边都是些怎么样的男人呢?有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为寒酸却稳定的收入沾沾自喜!一大早,挤在班车上吃早餐,晚上跟同事们到大排档去吃流行的烧烤喝劣质的啤酒……这些人的那种看似勤勉的生活态度,蓝馨馨从来是不欣赏的。他们的生活太踏实了,到了苍白无趣和让人心酸的地步。他们甚至缺乏和单身女人搭话的情调。那种情调是岁月赏赐给男人们的最廉价的礼物,而他们多数却已丢掉了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蓝馨馨又想到了这句话。这次,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或者是从爱上诗歌开始的!是的,蓝馨馨爱上了诗歌,那还是她的青春时代。现在呢?她是一个写诗的单身女人。啊!一个女诗人!像李清照那样休了张汝州。离婚也算是仿古吧。蓝馨馨如此想着,一丝苦笑浮现在脸上。
提起诗歌,又不得不提起一个人。蓝馨馨的思绪又被记忆里的那个人抓了去。她本身就是带点文艺气质的,眼角眉梢都掩藏着心事似的。那些个心事就是充满着诗意的。她对文字的东西尤其敏感。起初,她只是通过文字找些共鸣,那些触动她心弦的描写,更加增添了她的诗意。那么所有诗意的积攒就酝酿着一个等待。等待什么呢?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发泄,一个依傍,一个时刻,她也不知道的。她只是切实的感到自己进入到一种无名无由的等待之中。那个人便在这焦灼的等待之中适时出现了。
那天,蓝馨馨坐在电脑前,打开qq空间。她总是在劳累的工作之余喜欢写一点小心情放到自己的空间里。很少人看她的空间,所以她也不用设置拦截。
空间消息提醒有新的访问和评论。因为平时的冷清,所以这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使她有一丝欣喜和小小虚荣的满足感。她迅速打开消息,先看评论:“文笔有些硬,不像一个女子写出来的!”她就有些悻悻然了。再看那评论前面的头像,应该是生活照,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身体舒展在阳光里,眼睛与镜头聚焦,有一丝淡淡的笑挂在嘴角。他是谁啊?自己绝对不认识他的,他凭什么对自己的文字评头论足呢?他也许就是个无聊的好事者,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搜寻猎物一样,搜寻到了自己。有心不去回复,但看看那个人自以为是的口气,就不由得生出些火气来。蓝馨馨敲打键盘回复了一条:“我本不是女人,文字为何要向女人靠拢!”这句话的潜台词明显:“找女人的话,就别再来啦!”仿佛凭空起了一堵墙,但墙上偏偏留有一扇门!是啊,为何呢?可以看做感叹也可以看做疑问的。蓝馨馨意识到这一层,但回复已经发出,权且当做无心之失罢了。他或许只是个过客呢?想到这里,蓝馨馨又兀自后悔起来。回复他干什么呢?
那么一堆干柴的点燃往往只需要一颗火星。蓝馨馨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她的回复便像一堆干柴的初燃,当然还没有到达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的地步,但是看着吧,只消得片刻功夫,就会看到火红的舌头伸出来,快乐的舞蹈,上窜下跳呢。
陲墨:“没别的意思。只是就文字发表看法。”
还是红袖:“你谁啊?”
陲墨:“我们不认识,你写得不错啊!”
还是红袖:“谢谢。”
陲墨:“我平时也写些东西。”
……
“陲墨”便是那个人的昵称了,“还是红袖”是蓝馨馨自己。“陲墨”这个名字很文艺范儿,应该是他的一种愿望吧:安静地写作或者边缘化地写作。那么有这种愿望的人一定委身于喧嚣尘世,就会透着那么一点茫然和沮丧。又像书法最后一笔的飞白,似强弩之末却更显得遒劲有力。也或许是一个大男人家家,酸文假醋地搏眼球,这样想来就带了点小家子气,显得不那么洒脱的,而自己这个“还是红袖”的昵称呢?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间或有点欲拒还迎和勉为其难的意境,有意无意间透漏了点根底过去,有些意味难明又切切实实摆在那里,消沉与挣扎并存。
这些只是蓝馨馨的一些联想罢了。网络世界的一个昵称而已,认不得真的。现实尚且捉襟见肘,在网络上认真就显得有些幼稚,有些舍本逐末了。可是现实的人们终归是有些幼稚的。他们把越来越难以表达的诚朴和温柔包裹在一层硬壳里,和提防,怀疑、狡诈、油滑、调侃、轻佻等等混合在一起,一并放在那个虚拟世界里兜售,他们希望有人能火眼金睛地望穿自己的真心,却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他们就这样局促着,推挡着,潜望着。这样一来,不知不觉的反而更加用心,更加在意了呢。
就像蓝馨馨的几句自嘲意味浓厚的诗里写的:
我埋在身体里的
从来是一把潜望的剑
剑廓已让血液摩擦得透明
我的身体原是它的壳
我们乖巧又狡猾
我们彼此信任和怀疑
可是它正在恣意地生长
它向我苛求更多的血液
……
陲墨:“诗歌总能牵扯出悲伤与烦恼。有些人的伤感是做出来的,是手到心才到的,未免显出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你是不一样的。”
还是红袖:“也许我也在强说愁呢?”
陲墨:“是强打精神说忧愁。”
还是红袖:“额……礼尚往来,我得读读你的作品。”
陲墨:“哈哈,我就属于手到心才到的那类。”
……
“陲墨”偶尔到蓝馨馨空间里评论,却不加蓝馨馨为好友。藏头露尾的家伙!蓝馨馨想起与那个家伙的初识,总忍不住要腹诽一番。
人们常常用自己的虚情假意培养自己的真情实感。齐明凯显然是用这种约定俗成又屡试不爽的套路对蓝馨馨展开攻势的。蓝馨馨终归还是低估她生活圈子里的男人们。世间万物,往往在寂静的表象下有着涌动的暗流。此时的齐明凯平静的面容下就是心潮澎湃的。但他必须压制着自己的澎湃心潮,让那些意义非凡的工作日显得更加平常一点儿。在他心里那些非凡的意义就在于能够在每个工作日见到蓝馨馨,并和她有一些工作上的交集。他比蓝馨馨小六岁,却是蓝馨馨的领导,在他当上领导之前呢,他又是蓝馨馨的徒弟。是蓝馨馨手把手交给他技术,让他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是蓝馨馨为他争取到各类技能比武的机会,让他得以崭露头角。齐明凯很敬重蓝馨馨。他更惊叹于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人,“车铣刨磨钻拉镗”竟然样样精通。他又是有些心疼蓝馨馨的,尤其是看到她每天在一线忙碌,这种心疼就泛滥起来。那是怎样的工作一线啊!灼热的铁屑乱飞,噪声大,粉尘多,总是弥漫这一股铁锈燃烧的味儿……
当齐明凯听说蓝馨馨离婚的消息,他的心疼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另一种情感渐渐的滋生出来了。齐明凯的关心变得大胆起来,渐渐变得勒不住马似的,纵身一跃就要粉身碎骨似的。齐明凯在大胆关心蓝馨馨之余,也总喜欢给她找些小麻烦,工作上难啃的“硬骨头”总是喜欢分派给蓝馨馨的。动员工作和思想工作的担子是非要蓝馨馨担不可的。反正做不好自有他这个领导出面力排众议。齐明凯的“关心”也好,“找麻烦”也罢,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便是“虚情假意”的了,然而,这“虚情假意”却是积攒着一颗真心,突突突的跳着,像是要冲破身体的囹圄,飞向自由的世界。
蓝馨馨对齐明凯的用意是有所察觉的。“这小子在动心思!”蓝馨馨有些意外。他一个二十八九,意气正风发的青年干部,怎么打起自己这个半老徐娘的主意了呢?他还没结过婚呢,虽然年纪有些大,也还算是小伙子一个的,好姑娘有的是,他怎么等到现在还不找呢?这怎么行呢?得赶紧让他死了这条心!蓝馨馨思来想去,决定给齐明凯介绍个对象,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不伤害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最委婉最有力地拒绝。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师傅给徒弟介绍个对象,这有什么呢?这最最正常不过的了。接下来就是物色人选了。这件事是有些为难的。随随便便的抓一个定是不能的,也不知道齐明凯那小子有没有什么要求,定一个什么标准,工作啊,学历啊,长相啊,身段啊……这些硬性的标准好说,当然是越优秀越好了。
那么,关键还是看气质。什么样的气质是齐明凯所钟意的呢?“我这样的吗?”蓝馨馨自言自语的“我能有什么独特的气质呢?”蓝馨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端详,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照镜子了。她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不知不觉的就站在了镜子前面。
我还在盯着你
这样
一些日子就被挥霍掉了
日子的水分从近在咫尺的地方
忽然的被抽走了
我是元凶
你只是个从犯而已
元凶所秉持的
是滋生出个善恶不辨的谎言
哦,请不要利用这谎言来
赞美
我警告你
——《照镜子》
陲墨:“这首一看就知道出自女人的手笔。”
陲墨:“你就是这样照镜子的吗?哈哈”
还是红袖:“是啊。你笑什么?”
陲墨:“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你的气质!”
还是红袖:“是吗?你倒是说说看。”
陲墨:“嗯……有一些忧郁,有一点慵懒,敏感、隐忍、知性,温柔又难以捉摸,像一只美女猫!”
还是红袖:“好一堆溢美的形容词!感觉你的嗅觉好灵敏,像一条……”
陲墨:“哇哈哈哈,说得有理!”
蓝馨馨自己也想不到,只不过两三次地交谈,就能你来我往,顺水推舟的逗咳嗽了。网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网络之外,你能和谁这样逗咳嗽呢?蓝馨馨觉得这个“陲墨”还是有一定素养的,这从他地说话就可以看的出。但是自己还从来没有看过他的作品,他的空间设置了非好友禁止访问。
还是红袖:“拿你的大作来,我拜读一下啊。”
陲墨:“我一向敝帚自珍,不加好友不给看!嘿嘿”
还是红袖:“别逗闷子,拿来我看!”
蓝馨馨的好奇心被这个家伙扼住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啊!
陲墨:“好吧。”
……
蓝馨馨访问“陲墨”空间的时候,齐明凯正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浏览着蓝馨馨的空间主页。蓝馨馨为“陲墨”的文思所折服的时候,齐明凯正为蓝馨馨的文采所倾倒。齐明凯也是第一次看蓝馨馨的日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不由自主的深入探究,多么美不胜收的景色啊!各式各样的蓝馨馨应接不暇的展现在他的面前,放幻灯片一样的。他一度庆幸自己发现了了解她的捷径。然而,随着他更加深入的阅读,他惊讶地发现在自己脑海里原本清晰的蓝馨馨竟然渐渐地模糊了,自己越发不理解她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呢?她奔放又羞涩,张狂又拘谨,沉着又鲁莽,字里行间掩藏着卑微,寂寥和凄惶,又漾溢着坚强,固守和渴望!她渴望美好却又轻蔑美好地来临!她从来不为两个极端寻找折中的办法,她好似知道自己对于激烈矛盾是一个无限完美的载体,她为着自己的无限完美而骄傲而痛苦。
正常人叫我疯子
疯子们叫我傻子
我并不认为这是非难或者污蔑
两个名字从来不能把我的身体
撕开
却使我的心灵备感
无所皈依而散漫凌乱的快乐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坦白
坦白是最好的掩饰
沉默让我暴露太多
《我的坦白》
齐明凯迷茫了。这是在一种怎样的心境下写出的诗呢?这又是两种情绪如何剧烈的冲突?他此时几乎不认识蓝馨馨了。恰恰相反,此时,“陲墨”的形象在蓝馨馨心里渐渐明晰起来,虽然只是概括的,笼统的,局部的,却是触手可及的,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