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莲
一
1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是一朵红色雪莲花,我不记得我在这天山的崖壁呆了多久,几百年或千年。每天明月高悬时,我便在崖顶翩翩起舞,陪伴我的除了这山还是这山。那天上午,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爬下了崖壁,我的存在显然给他带来惊喜,他府身嗅着我的香气,鼻子几乎触到我的脸,可在他伸手欲摘时,突然又缩回了手,返身又向崖顶攀去。
夜里,我还没出来便闻一阵箫声,那音韵似春风徐来,吹的杨柳抽丝、花儿吐蕊;吹的鸟儿鸣翠、彩蝶飞舞,山间的清泉欢快地拍打着石头,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跃上堤岸,淘气地亲吻着岸边的芳草,我忍不住的便寻着箫声舞来。他孤单地坐在崖边,身旁一把青锋剑。山苍月明,箫横影瘦,画面静如淡墨,他一边吹着箫一边望着明月苍雪。明月照着他清寂的身影,一袭白衣融入周围雪色,只有头顶的银色发带和额前的一缕黑发交相飞舞。而他正沉浸在箫音的意境里,冷峻的面容也温暖了些许。他发现我时似乎愣了一下,继而继续吹他的箫。我不动声色的继续舞着,只是在回眸时目光扫向他的脸。他那笔挺的鼻子和刀削般的下巴让他的面容显得异常的冷酷,微微上扬的眼角招示着他的高傲与冷静,而目光却灿若寒星,那星光竟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只那一眼我便觉得自己的心静止了,那一刻我便想停下来,永远追随着那星光。那一夜,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兴奋过,我的舞姿从来没有那么优美过。天快亮时,我才不得不回到崖壁。有这一夜,我这千百年的清寂都是值得的。
第二夜我不敢上去了,尽管在这里孤单了千年,却从未感觉象现在这样的孤寂过。直到箫声响起,我激动得一跃而起。
他不说话,我继续跳舞,可是我们的目光却不断的相遇。我感觉无论我如何舞动,我都一直在他的视线里。天快亮时,我才又回到崖壁上。太阳才刚刚升起,我却在盼月挂中天了。
这是第三夜,和着箫音我歌唱着徐徐升起:
“世人皆羡天上仙
有谁知日曝霜寒怎修炼
这冰凉天,这寂寞山
哪似那烟火人间
月剪西窗人花前
嘘寒问暖任流年”
唱完我便站在他面前,我低头不语。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离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用食指轻撩起我额前的一缕发丝,然后去摘我的面纱,我的头更低了。面纱摘下那一刻,我大胆地抬起头直视着他,他也专注的凝视着我,世界仿佛静止,我们只有眼里的彼此。
“你是谁?”他问。
我不语。
“你是仙女吗?”
“我是鬼。”我轻轻地说。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温暖的鬼,我不信。”说着他拉过我的手,我没拒绝。他说我很温暖,何止温暖,我甚至觉得我的脸很热。
“告诉我你是谁好吗?”
“我是那朵红雪莲。”
“原来你是花仙,是雪莲仙子。”他拉我坐在旁边的岩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告诉我?”
“没有”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我点头。
“叫红莲可好?”
“好,以后我就叫红莲。那你叫什么名字?”
“云箫,云彩的云,喏,就是这个箫。”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扬手里的箫。
“那我叫你云哥哥,云哥哥。”我轻声的呼唤。
“你在崖壁见到我为什么没有摘?”
“它太美,生命力太强,我太感动了,总之我就是不忍心摘下。”我一阵的感动,如果那时他摘下那朵红雪莲,那我所有的修行都白费了。
“那你又为何不走呢?”
“等你啊,我在前一天夜里就看见你跳舞了,只是太远没看清楚,不然我大概也不会来到这里。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花仙。”
“我哪里是什么仙,你看我白天都不敢出来,其实我现在只能算做妖。”
“没关系,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你。”
我的脸更热,羞怯的低头,肩膀却靠向他的胸膛。
“就要到七月十五了,甲子年的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三界之门都会洞开,修行和功力足够的妖魔过了关便可自由的行走人间,才算成为真正的人,再继续修行才能成为仙。”
“原来成为一个人是这样难的!”
“是啊,哪象你生而为人,是前世的造化呢。今年刚好是甲子年,七月十五也就要到了。如果不出什么差错,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
我对那一天满怀希望。他揽过我的肩,柔柔的在我耳边呢喃:
“红莲,你若成功就随我下山吧,让我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我用力地点头。
“我若不成功你就在这山上陪我吧。”
“那是当然了,若不成功我就在这陪你。”
我笑了,眼中却闪着泪。
“我开玩笑的,这冰寒之地,你一个常人久住哪里受得了。”
“没关系,我受的了。你看我在这几天了,不是很好吗?”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云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还不是老毛病,我从小身体不好,一位高人说我除了习武还要找到雪莲花。其实我现在身体已经挺好了,可我娘不放心,临终嘱咐我一定要找到雪莲花。”
我略一沉吟,笑着说:
“云哥哥你闭上眼睛。”
他听话的闭上眼,我贴近他那有些冰凉的唇,他似乎颤了一下,我慢慢的将他的嘴唇焐热,开启,然后一点踱入我的真气。开始,他只是木然的接受,慢慢的他的嘴唇变得灼热,开始主动的在我口中探寻,我觉得我的身体在变软,神思渐渐的恍惚,我正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他却一下推开我。
“你在输真气给我?”
他急急的质问我。我幸福的浅笑:
“云哥哥,你再也不用寻雪莲花了,我保你今后百病不生。”
2
这一天是我一半生最漫长的一天,太阳懒洋洋的仿佛不肯走一样,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偏西了,他从我旁边向崖上攀去,他自己都没数这是第几次下来了。就在抬头的一刹那,云箫愣在那里。有一个人正向这边攀来,看来人动作,功夫似乎在他之上,他也加快动作奔向来人。来人四十左右年纪,短眉豆眼,头本来就很小,却又穿了件大大的貂绒背心,大半个头都埋在了毛领里。他看见云箫先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后生,我已看见那雪莲花了,这么好的货色你不取,是给大爷留的吧?哈哈,看来大爷的好运又来了。”
云箫很是反感他的狂妄,却只是冷冷地说道:
“你不能碰那朵雪莲花。”
“哈哈哈,那就由不得你了。”来人说着一掌推向云箫,云箫抬手相迎,两股力道相碰的一瞬,两人各自一惊,各自惊叹对方的功夫,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来人见云箫功夫不俗,略收狂妄,向云箫微微点了下头,开口道:
“看你不是寻常之辈,报上门户吧。”
“晚生云箫。”云箫不卑不亢的答道。
“唔,可是江湖传言的怪剑云箫?”
“不敢当,也请问大侠尊姓?”
“在下穿山曱魏宝生。”
“原来是魏大侠。”
云箫也听说过此人,此人专门搜罗奇珍异宝,曾以一枚千年首乌发家,不说家可敌国,也是富曱一方。云箫微微皱眉,此人视宝如命,被他盯上的宝物很少有不得手的。云箫还是客气的说:
“这朵雪莲已是名花有主,还请魏大侠退让。”
“哈哈哈,见面取一半,这样吧,我念你是个侠客,我们把这花取了,换个好价钱,你我平分如何?”
云箫早已怒不可遏,真为此人的厚颜无耻汗颜。他只冷冷的挤了两个字:“不可。”
“那我们就功夫上见吧。”
二人言语不和,又动起手来。因为是在崖壁,实在不方便用剑,两位剑侠却在崖壁图手搏击。云箫并不想伤他,只想把他逼退,不料对方却是步步绝狠,招招死手。起初二人还施展轻功,闪、展、腾、挪,渐渐二人的招式都慢了下来。云箫暗暗心急,此时已天暗了许久,月亮已升了起来,对方步步紧逼,二人离我越来越近。云箫一时根本无法取胜。我心急如火却无能为力,不为我自己,他们招招惊险,我只担心我的云哥哥。忽然,云箫深情的望了我一眼,高声喊道:
“红莲,我去来世等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直直地扑向了魏宝生。魏宝生没料到他会来这招,躲也来不及了,云箫抱住他,两人直直的向崖下坠去。魏宝生想不到云箫会与他同归于尽,他气急败坏的用尽力道向我推来。我忘了自己的感觉,我的魂已随云箫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软软的缩在崖壁上,无一处不疼痛至极,我想我快死了,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运功了。云哥哥没了,我也没有了任何欲望。我只想熬到最后一刻,希望有奇迹出现,哪怕能再看他一眼。
“红莲,红莲……”
滴滴温热的泪水溅落到我萎顿的花瓣上,我激动地挣扎着。
“云哥哥,我飞不了了,你带我上去吧。”
“好”
云箫的泪奔涌而出。他小心翼翼的把我藏在胸口又向上攀去。
终于攀上崖顶,他筋疲力尽地靠在石头上,他取出我捧在手心。我慢慢的发出微弱的光环,终于站了起来却摇摇欲坠,他忙把我揽进怀里,我绵软的身体轻飘飘的。他紧紧贴着我冰冷的脸,不停唤着我的名字。
“红莲、红莲、红莲……”
我已气若游丝。
“云哥哥,你的怀里好暖啊,我真想永远睡在这里。”
“好,我永远抱着你。”
我费力地抬起手,想为他拭去泪水,云箫却把它捉在掌心,紧紧地捂在脸上。
我努力的睁开眼,依旧温柔的笑着,却凄凉至极。
“云哥哥,我不能随你下山了,我——去——来——世——等——你——”
我的灵魂飘离了那软弱的躯体,再感觉不到痛与累。
我看到那个绵软的身体不复存在,他面前只有一朵枯萎的雪莲花。
太阳升起来了,映出他的剪影那么动人,他双手捧着枯萎的雪莲花,似乎他的灵魂也被带走,一阵风吹过,雪莲花瓣随风散去。
云箫已哭不出来,唯有仰头长啸,只震得冰飞雪舞。
“红莲——红莲——红莲——”
他疯狂地击打着身边的岩石,怒吼着,而我却只能不由自主地飞升飞。
二
1
“公子,公子。”
“你叫我干什么?”
我正梦着,却被童儿唤醒,有些恼恨。
“公子你哭了,怕是梦了什么伤心事吧?”
“我哭了?”
我在脸上拂了下,果然有泪。我没说话,思绪又回到梦里的场景。
我叫云箫,正在赴京赶考的路上,刚才在路边小憩了下,却做了一个美艳凄绝的梦。我梦到我前世是个剑侠,爱上了一朵红雪莲,应该是雪莲仙子。见到她我才知什么叫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她红绸束身,轻纱罩臂,她轻灵的舞着,妖娆妩媚。虽然她的脸被红纱遮着,不知是何样容颜?只那斜飞入鬓的眉毛,净若秋潭的眼眸,无不透着清绝冷艳,似乎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她在眼里。眉心一颗朱砂最是别样,点燃她的万种风情。她转身回眸瞥向我,只那一眼我便觉春江的水暖了,一下坠入她的温柔海。我亲手摘掉她的面纱,叫她红莲,我拥抱她,吻了她,许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可是我却没能保护她,我看着她香消花散,那随风飘散的花瓣带走了我的灵魂。
我想那样精致的女子、那样凄美的爱情只有梦里才有吧?我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可梦里的情景太清晰,清晰的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在痛,忍不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公子我们该赶路了。”
是该赶路了,我怅然的站起身,掸掉我白色长衫上的落英,有马蹄声从我们来时的方向传来,我扭头望向那边,一匹桃花马驮着一位红衣女子,正不急不徐的信步而来。那女子似乎并不急着赶路,用“走马观花”来说她再恰当不过,她抬头看树,低头看花,看身姿倒也窈窕,只是脸上挂着面纱,不知怎么,梦中红莲的影子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随着她的走近,我忍不住的就向她的眉眼间扫去。那一瞬我怔住了,我一眼就看到她眉心那颗朱砂,我听见我的心“咚”的一声,眼神再不能移开,刚好那女子的目光也扫向我这里,她好象也愣了一下,偏偏此时一缕风吹来,我头上那条银色发带拂到我脸上,就在我把它轻撩到脑后的一瞬,风也掀开了她的面纱,我整个人一下就僵在那里——我又见到了我梦中的旷世红颜。
2
“红莲”,我用发自心底的却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轻唤。
那红衣女子有些慌乱,急忙的整理着面纱,双腿一夹马蹬快速的向前奔去。我的眼睛追着那红影直到变成一个红点直到消失不见。
“仙女走远了。”
童儿双手在我眼前晃着,他坏坏地嘲笑着我的失态。
“你也看见那个美人了?”
“是啊,她可真美,仙女才长那样吧?”
我心里莫名地激动,童儿也看见那她了,不然我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呢。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不过是擦肩而矣。
“我们走快点吧。”
我边说边大步向前走去。
童儿是个流浪的孤儿,我见他乖巧伶俐便收留在身边做书僮。云童是我给他取的名字。他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一边大步的往前走,一边想着心事,哪有心情在听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