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
三
1
我是云童。
我被公子推的退了几步摔倒,待我爬起来公子已不见,红莲姐惊叫着跃下峡谷,我这才看见水流卷着公子向下游冲去,红莲姐在后面拼命的追着。我不敢跳,却连滚带爬也滑了下去。好在,水并不深,但很急。公子被前面突起的石头阻了下,红莲姐趁机一把抓住了他,这时我也赶到了,我们俩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拖了上来。
公子双目紧闭,脸白的象张纸,胳膊腿上血迹斑斑。红莲姐把他抱在怀里,她用手拍着他的脸,泪流满面的呼唤着:
“云哥哥,云哥哥——”
可是他就是不睁眼睛。我吓的“哇”的哭了起来,我摇着公子的手:“公子,公子,公子”
红莲姐握住他的脉搏,顿时脸也变了颜色,她飞快的点了公子的几处穴道,我吓的止了哭声。
“怎么样啊红莲姐?”红莲姐没有答我。
“快去找点干树枝来。”我虽不知干嘛,却转身就去了。
树枝找来了,红莲姐麻利的把身上披的红纱扒下来,几把揉做一团放在树枝下,她一边将红纱点燃,一边又命我找点树叶来,我把衣服脱下来,很快包了一抱树叶来,这时红纱已将树枝点燃,红莲姐把树叶撒在树枝上面,顷刻,一柱浓烟冲天而起。红莲姐这才命我把马牵过来,她抱起公子放到马上,我在前面拉着马,红莲姐扶着公子,我们又急急的向前赶去。
好不容易翻过这个山头,望一眼路还那么远,真恨不得肋生双翅,可脚力有限,终是没有多快。我正心急如焚,却见对面一人骑着马正急驰而来,稍近我才看出原来是白月朗白大侠,他身子前倾,一手抓缰,一手执鞭,蓝衫飘飘,背后背剑,一身豪气凛然,这才是他的本来样子吧。跨下青骢马,到底是千里马,如此坎坷的路段竟也四蹄腾飞。少顷,他便来到我们面前,红莲姐喊了句:“白大哥,你来了。”
“嗯,我见这方烽烟骤起,怕你有事,就急急的赶来,你紫兰姐在后面,什么事?”白大侠边说边下了马。
“云哥哥他受伤了。”红莲姐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啊,他又受伤啦?”
他必是想起上次来时公子也是受了伤。
我们一起把公子抱下来。白大侠上前试了试公子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我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却见他眉头紧皱,我的心又一紧。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瓶,迅速的倒了两颗药丸出来,一手捏住公子的下巴,一手将药丸送入公子口中,我用水壶给他喂了点水,却是流的多,入的少。
“把他放到我的马上,回去再仔细的检查。”
白大侠先上马,然后让我和红莲姐把公子扶上马,让公子伏在他背上,又把公子的长衫从后面撕开,穿过公子腋下系在白大侠胸前。
“我先行一步了。”白大侠边说边扬起马鞭,匆匆往回赶去。
我们赶到白家时,公子已被安置到上次住过的房间,我们上来时,白夫人正端了一盆水出去,公子的外伤已被清洗过了。
“怎么样白大哥?”红莲姐进门便急急的问。
“胳膊、腿都是皮外伤,但是肋骨断了,内脏受了重创。”白大侠表情凝重。
“红莲妹妹——”他欲言又止。
“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红莲姐身子晃了下后退两步靠在了墙上。我摊坐在地上,我跪爬到白大侠面前:“白大侠,求求你,求你想想办法,求你救救我家公子。”我声泪俱下。白大侠叹息着摇摇头。
“你起来吧童儿,白大侠自是会尽力。”红莲姐有气无力地说道。
红莲姐突然快步的来到公子床边,她轻轻的掀开衣领把那只香囊取了下来,她把香囊捧到白大侠面前,小心翼翼的说:“这是雪莲花,能有用吗?”
“怕是也只能暂缓一时啊,他伤的太重了。”
2
白大侠煎好雪莲花,亲自端上来帮忙给公子喂了点。他无奈的看了看憔悴的红莲姐,又看了看颓然的我,满眼忧郁的下楼去了。我也很想守着公子,却见红莲姐又坐到床边,她抚着公子的手在那无声的垂泪。我退出门外,悄悄的掩上门。我无力的靠在门边,听见红莲姐轻声的啜泣:“云哥哥醒来,你说过我们白首不相离的,你说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可是,我不要再等来世,你快醒来啊!”
我的心再次的被揪扯,我捂着嘴吞着泪向楼下走去。
此时的天已晴透,皓月东升,去年此时那欢乐的场景又在眼前,这就是人们说的世事无常吗?若不是这场灾难,此时该是多么欢乐的景象啊。我仰头望着明月,心中虔诚的祈祷:“上天保祐我家公子吧。”
没有谁比我更不能失去公子,我十岁便跟着公子了,那时我还是个小乞丐,我第一次见到公子就被他吸引了,他长的可真帅啊,鼻子笔挺,面庞棱角分明,那双眼睛灿若星辰却又那么柔和。名义上我是书僮,实际上他待我如兄弟,嘘寒问暖,还教我写字。我的生活从地狱一下到了天堂,从此看着公子就是我全部的快乐。我曾想,如果需要,我愿用生命去护佑他,到头来却是他用生命护佑了我。如要生命可以交换,我死一百次也情愿公子活着。
“云童”
白大侠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白大侠,真是辛苦你了,每次来都给你添麻烦。我也不会说什么,可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出门靠朋友,我与你家公子也投缘。”
白大侠又安慰了我一翻,红莲姐也走了出来。她朝我们点了点头开口道:“白大哥可还有什么办法?”
白大侠叹了口气:“怕是只有求神明保佑了。”
“怎样求?我去求?”
白大侠苦笑了一下。我跪下来,双手合十:“求土地,求阎王,求月神,求星神,求所有的神仙保佑我家公子吧。”
他们两人看着我,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
“唉,我想起件事来。”白大侠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和红莲姐齐把目光投向她。
“我听一位路过的老人讲过一个传说,这后山不是有个半月崖吗?八月十五这天有人在半月崖见过月神,据说月神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那我去一下。”白大侠话音刚落,红莲姐便欲走。
“那只是个传说啊!”
“那我也要试一下,我希望我的诚心能感动神明。”
“我也去”,我从地上站起来。
“我一个人去,人多会惊扰神明的。”说完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向楼上走去,我和白大侠也跟着她上了楼。来到公子床前,她也顾不得我们在场,府身把脸贴在公子面颊上,贴近他耳边低语着:“云哥哥,等我——”说完在公子额头印上深深的一吻。然后转身朝白大侠深深一躬,“白大哥,还劳烦你费心医治。”
又转向我道:“童儿照顾好你家公子,答应我,一辈子都要照顾好他。”说完竟也深深一躬,我忙躲到一边。
“红莲姐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公子的,希望你能见到月神,若能救了公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又无限眷恋的看了一眼公子,一转身急急的奔了出去。
3
我一直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公子,他象睡着了样,脸色苍白却仍然精致,依然棱角分明。我想他又是在做梦了吧?是又梦着他的前世,还是梦到今生和红莲姐相携相守呢?他会不会梦到我,如果会,我希望是来世,来世我还能做他的兄弟。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白大侠差不多半个时辰来看一次,白夫人也过来看过两次。我隔一阵子给公子的嘴唇擦点水。
后半夜时,我终于支持不住扒在床边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听到了鸡鸣声,我一激灵抬起头来,看看公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又来给他的嘴唇擦点水,我正轻轻拭着,却感觉他的嘴唇似乎动了下,我揉揉眼睛又来擦,这次看清了,他的嘴唇果然动了动。我激动的起身撞开门就喊:“白大侠,白大侠——”
白大侠几步便跑了上来,他搭住公子手腕诊了诊脉,面露喜色。
“天啊,真是奇迹,他果然醒了。”
白大侠端过还温在那里的雪莲花替给我:“你往嘴里给他润点,我去弄药来。”
“哎”,我满心欢喜。
白夫人也过来了。
一会儿功夫,白大侠端碗汤药来,他一手将公子的头轻轻抬起,一手捏住公子两颊,我用小汤匙缓缓的把药水倒进嘴里,这次他竟咽下了。
喂完药有一盏茶功夫,公子突然咳嗽起来,白大侠把他的头微微抬起,公子一张口,一大股污血流了出来,我吓坏了,忙问白大侠:“这是怎么啦?”
“没事,内里的污血吐出来他才会好。”
我这才放心的又去收拾。收拾停当我见公子又不动了,白大侠看出我在担心便说:“没事了,现在他是真的睡了。”
此时天已发白,我长出了口气,
“谢天谢地,公子总算醒了,红莲姐知道高兴死了,定是红莲姐求神仙保佑了公子。”
“是啊,这红莲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我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我去找找她。”说着白大侠转身欲走。
“我也去。”白大侠点点头,他看了眼夫人。白夫人马上会意道:“你们去吧,我来照看云公子。”
4
往半月崖的路还不算难走,白大侠平时采药打猎都常走这里,除了有点滑并不象山下那般泥泞。雨后初晴的山林空气真是怡人,此时的我们却无心观景。太阳初升时,我们攀上了崖顶,远远就望见红莲姐还跪在崖边,在朝阳的照耀下若一尊石像。我高兴的大喊:“红莲姐。”
她没反应,我又喊:“红莲姐,公子醒啦!”
白大侠也高声喊着:“红莲妹妹!”
她竟然还是没有反应。白大侠急了,腾身几跃便到了崖边,可是他竟也立在那里不动了。
“我说你们俩被施了定身法啦?”我边喊边也加快了脚步。当我来到时他们跟前我也傻了,我和白大侠一样立在那目瞪口呆。
鲜活灵动的红莲姐已变成一尊石像,她双手合十的跪着,表情虔诚地仰望着天空,脸上还带着甜美的微笑。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伸手摸了摸露痕尤在的衣角,坚硬冰冷。白大侠握住她的脉博,握着握泪水便无声的滑下来。
“发生了什么?我家公子怎么活的下去啊!”我在心里无声的悲鸣。
我们回来时,公子已经醒了。见到我们时他微笑了下,我却忍住泪转过身。白大侠把夫人叫到了楼下,我再见到白夫人时她已双眼红肿。
事情经历多了会让人成长,我已变的没那么多话了。在公子面前,我们不敢提红莲姐半字,奇怪的是公子竟我也没有问。
在白大侠细心的调治下,公子好的很快,一个月后,公子已恢复的差不多了。我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问公子:“你不想红莲姐吗?”
“哪个红莲姐?”公子表情迷惘地问。
在场人都傻在那里,我又试探着说:“你最喜欢的红莲姐啊!”
“你又在贫嘴了,我什么时候喜欢个红莲姐,在哪儿呢?”他说的表情认真,一点也不象开玩笑。我看了眼白大侠,他给我使个眼色让我不要说了。
公子忘了红莲姐了,难怪他一直都没有问。他失忆了,只是单单忘了她一个人。忘了也好,难怪白大侠不让我说了,忘了公子就不会悲伤了,他就可以象从前那样的活下去。只是那可怜的红莲姐,又一股悲伤袭来。那个柔情似水、情深义重的红莲姐……我说不出来,哭不出来,心里如装了块盘石。
走的时候我和白大侠商量决定带公子见见红莲姐。
见到红莲姐的石像时,公子的眼睛一亮,我心情复杂的盯着公子的表情,希望他想起红莲姐,又怕他想起来。公子围着石像叹息:“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倾国倾城貌吧,仙女也不过若此吧,这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女子,便是见上一面死也是心甘的。”
5
时光荏冓,一晃便是三十年,当年的云公子如今已成云老爷。这三十年间,我借顾去了几次半月山,每次都专门去祭拜红莲姐。
老爷忘了红莲姐,却一眼爱上了红莲姐的石像。这三十年里,他一直凭着想象描画着各种姿态的红莲姐,虽然他已娶妻生子。夫人是他主考老师的千金,端庄贤惠,夫妻感情很好,相敬如宾。但他仍不能忘怀半月崖的石像美人,我除了感叹也是无可奈何。
老爷从半月山回来就一直留在京城,虽然他不善谄媚,没有扶摇直上,但也没有大的波折,生活的从容安静。他从恋上绘画便没再吹箫了,我保存着红莲姐留下的香囊和玉箫,公子没想起,我便也没提。我一直是一个人,老爷几翻要给我娶亲,我执意不肯,能陪着老爷我此生足矣。
又是一年的八月十五,老爷与夫人儿女赏过月便习惯性的回了书房。我泡了杯热茶进进来,老爷又在画画,眼前的画面令我惊的忘了手中的茶。
“红莲。”我手中的茶杯已落地摔成几片。
“怎么了?”老爷问。
“我是说您画的真象。”我掩饰着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画面。
画上是一座高高的雪山,云缠雾绕的山顶,隐约盛开着一朵红色雪莲花。雪山前面是一位绝色美人,飘逸的红纱灵动如云,她忘情的舞着,飘飘欲飞,却又不知何顾的回眸,我想起了红莲姐当年骑马而过的那个瞬间。我不知老爷是怎样画出来的,因为我确认老爷的记忆中已没有红莲姐,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提过。我忍不住的又看老爷的神情。他正对着画面摇头,并不住的长吁短叹。我忍不住的问:“老爷您为什么叹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