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手足情深(散文)
半年前,小弟就说:“二哥,今年我接你到我家去过春节。”当时,我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好!”
从此,我就像刚上一年级的孩子,天天扳着指姆:距离小弟回家的日子,还有五个月,四十天,三小时……可是,真到了小弟来接我的时候,我却婉转地谢绝:“身体有点不适,过几日来。”
我之所以如此作态,并非是“狗坐轿子,不受抬举”。只是因为每年春节,小弟家都宾客盈门。因而,我担心他家没有足够多的铺位——如果为了我一个人的舒适,怠慢、并得罪了他的其他客人,我就罪过了。再就是每次背着我上下四层楼,即便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都挺费劲。毕竟,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小弟虽然比我小十二岁,但我们兄弟间从小到大一直没有丝毫年龄悬殊的分生。当年,我每次从三十多公里的县中学回家背伙食,他总是跑上两三百米外的垭口来接我。给他买一支铅笔,或者一个泡粑,几粒水果糖什么的,他都要乐上好几天;当年我从远方打工回来,给他买了一套并不很值钱的衣服,他念念不忘了许多年;当初听到我在遂宁城里不慎坠楼重伤的消息,才十四岁的他,跟着母亲一道从偏僻的农村老家风风火火地来到城里的医院。一见到眉眼不睁的我,他趴在我胸口上的被子上就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二哥呀,你赶快醒来吧……”
有鉴于此,长大,尤其是成家自立门户的小弟,对我这个残疾兄长更是情深义重。每年春节前从外面打工归来,他都要给我买喜欢的衣服、牛肉干、葡萄干、鱼罐头、“小阁楼”、“沱牌特曲”……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陪同我一起喝酒、打牌。其间,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趣话,乐不够的故事,花儿一样灿烂的笑容,总是在我们的脸上,宛如潺潺溪流般的流淌。这样温馨、愉悦的局面,直到2009年,我入驻了福利院。
2009年的春节,我们兄弟俩天各一方。过年时节,尤其是在除夕的夜晚,听到远近乡邻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看到别人家灯红酒绿,喜笑颜开的场景。睹物思人,我们都像傻子一样,凝视着对方所在那片月明星朗的夜空。那思亲、想亲、盼亲的泪珠儿,恰是性儿极烈的野马,又似咆哮的山洪,从眼眶里向外疯狂地奔放……于是,第二天一打早,他在只有3度的气温中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骑着摩托就急匆匆地向我所在的地方赶来。一照面,他就握着我这骨瘦如柴的手激情澎湃地说:“二哥,小弟给你拜年了!”
小弟的衣服,湿漉漉的,像是刚才洗过;小弟双手,红得像红萝卜,冰雪般的寒凉。顿时,我情不自禁地掉下了新年的第一场眼泪。这是一种怎样的兄弟情谊啊!临别时,他再次握着我的手说:“二哥,今年我准备在安居买房子。明年春节,我一定要接你到我家去耍。”对此,我大喜过望地点头说:“太好了!”
然而,到了小弟入住新家贺房那天,我却意外的病倒了。面对他那热忱而真挚的邀请,我苍白着如老窖里的绿豆芽般的脸,眼眶里沁满了歉疚的泪珠:“小弟,对不起!我,这是有福无份啊!”
小弟双手捧着我写给他的“贤徳广结五洲友,睿智囊括四海财”的楹联,他含笑安慰:“二哥,你送给我这么好的祝福,我已经高兴地感受到了我们兄弟间的深情厚谊了!你别太在意,好好地养病。忙过了这阵子,我就来看望你。”
这些年,我在小弟在安居城里的家先后去过四次。第一次,是那年大年刚过,去安居区政府大楼多功能会议厅开会。应小弟的相请,我在他家耍了三天。第二次,是三年后兄长生病在区人民医院住院。当时,小弟夫妇远在西北某地。得知消息,他在电话中对留守在家里的母亲说:“这一回,一定要留二哥多耍些时间。”第三次,是一年后母亲入住区人民医院割手臂上的瘤子。第四次,是去年春节。当时,他用自己刚买的新车把我从福利院接到安居城,并亲自把我背上四楼。就是这一回,看见他背着我上下楼,那气喘吁吁、战战兢兢、汗流如注的样子,我才有了那些顾忌的。
人是个多愁善感、且善变的动物。有些时候的思维,往往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奇怪。
婉言谢绝小弟的美意的第五天中午,突然接到妹夫的电话。妹夫说:“二哥,我的小儿媳在正月某日“打三招”,请你和大哥来我家耍。”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说我行动不便,就不去了。没有过两分钟,我又忽然萌动了想到妹夫家去看看的心思。
妹夫的家,在一座大山顶侧的山坳里。去他家道路,三十多年前非常崎岖:穿过一条三公里多长的不毛之地,翻越一座大约一百来米高的、坡道九弯十八拐、狭窄如裤带的大山,再跋涉大约两公里荆棘丛生、人迹罕至,名曰“鬼见愁”的坡顶。
自从瘫痪之后,我就再没有去妹夫家。当初,去遂宁城里打工的前夜,大外甥在我那并不肥厚宽大的手心里,他还只是个一尺多长的、很不起眼的小不点。不久前,听在安居某镇教书育人的他说,他的家乡已经修了水泥路了。公路,直达他家门前的地坝。我久居陋室,对外界的一切都有如饥似渴的向往。三十多年了,妹夫的家,以及他家周围的环境变得怎么样呢?澎湃的激情,不断地拍打着我那跃跃欲试的心扉。于是,我无所顾忌地拔通了小弟的电话:“弟,我要和你们一道去妹夫家看看,请你到时候来接我。”话刚出口,尤其是没有听到对方立刻响应的声音,我就有些后悔了,深怕小弟责备我心血来潮,出尔反尔什么的。可哪里知道,半分钟之后,小弟回复说他刚才在漱口。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他欣然:“二哥,我开车马上来接你到我家耍。到时候,我们全家人一起去给他们所有的人一个惊喜。”顿时,我那原本紧缩成了一条线的眉毛,忽然张开了腾飞的翅膀……
妹夫,在他们地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他家办喜事,自然宾客云集。我的意外到访,所有的亲人,他们都喜上眉梢。那些老邻居,他们对我也格外热忱。只有那些不认识的个别的年轻人,他们把我当不伦不类的稀有动物。那样的眼神,十年多前我就领教过了。
那是2006年一个炎热的黄昏,我那隔房的小侄儿,他感激我平时教他文化之恩,招集了八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们联合起来,将我抱上五年前区残联送的,一直就没有机会使用过的轮椅。接着,他们蚂蚁搬家似的将我抬出久违了二十年的大门。从而,我才第一次有幸目睹到家乡这些年来的巨大变化。原来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宽大的石子公路;原来秃子头一样荒凉的家乡,芳草碧连天,绿树村边合。车行其间,仿佛只身原始森林中;原来被翠竹掩映的院落,都是青一色低矮的小青瓦房。现在,高大的琼楼,宛如雨后春笋般异军突起……在那份愉悦之中,我被侄辈们推上大约两百米外的垭口,送到邻居家的地坝。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从人心的缝隙之中,窥视到了那不伦不类的稀有动物的眼神。当时,我很伤感:矣,这事态……时过境迁十来年,我早已从那些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正视现实,走自己的路。是非曲直,任别人评说。因而,每每迎接到那样的目光,我都只是淡淡一笑。
午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很快过去。与亲人们攀谈了一会儿家常,小弟走过来:“二哥,今下午怎么耍?”思想片刻,我煽动起欲望的翅膀:“去‘龙居寺’、‘石庙子’、‘书房坝水库’看看吧!”
“龙居寺”,在安岳县石鼓乡境内,距离妹夫家大约十公里。儿时,在母亲羽翼的呵护下,我去过一次。那会儿,寺庙的建筑只是两间矮小的穿斗架子房子。“石庙子”,距离妹夫家大约二十公里。读小学时,在那“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中去过一次。那会儿,那些岩壁上的石窟宛如一条条长龙,各种造型的菩萨,应接不暇,比比皆是。只可惜后来,它们大多都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红卫兵”和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老虎屁股也要摸一下”的“红小将”毁坏了。“书房坝水库”,在安岳县八庙乡境内,距离妹夫家大约七十公里。它是安岳县人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杰作;是所有工程师和全体民工,他们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安岳县绝大多数人民饮用、灌溉、建筑、制造等,唯一的水源宝地。老早就想去一睹它那华美的芳容,只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机会。此刻,我一下子提出这么多的要求,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离谱了:这么多的景点,那么遥远的地方,一路上下,就不用汽油啦?况且,小弟近来的生意很不尽人意。
小弟,就是小弟!
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小弟抛弃了那一切的私心杂念。从而,让我有幸欣赏到新建的“龙居寺”的巍峨;重新修复的“石庙子“石窟菩萨的气派;“书房坝水库”坝体的的高大、雄浑。库区,那碧波荡漾、清澈透明的辽阔湖面。还有,沿途其它地方许许多多的绝妙风景。比如,大佛寺,法正寺,八庙乡,石鼓乡,石岗丫,杀人坳……而且第二天午后,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在那恰是蚯蚓般蜿蜒曲折,像麻子的脸一样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历经数十分钟的颠簸之后,我还有幸欣赏到了在建的、日思夜想的“三仙湖水库”的真身。
站在“三仙湖”那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我首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山高人为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涉及幽幽湖底,我切实地体读懂了“高山仰止,沧海一粟”的意境。思想这两日旅游中的种种情愫,我豁然开朗了“血浓于水”和“手足情深”等词汇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