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柳静和她的父亲云缝里能看到一丁点曙光。我的命运不知拿捏在谁的手心，感觉自己是海上的浮萍，飘飘忽忽的，既没有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
　　 第三个新年过完以后，因为家里没有寄钱，我不得不想办法回一趟家，所有的和我同来的战友都开始不安了，城市户口的欢天喜地，已经做好走的准备，农村来的像一只只鸟儿胡乱地碰撞着。
　　 我和连长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连长的任何要求，基本上每天在一起，无话不谈，快要到三月三了，我千方百计地讨好连长想请假回趟老家。
　　 连长是个干练磊落的人，听到我要请假，沉思了一会说：“别声张，悄悄地走，你是知道规定的。”
　　 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抱住连长说：“连长，若要我将来待在部队，我跟随你一辈子，当牛做马都行！”
　　 连长笑了笑说：“我也是从你那过来的，咱的出身和生长地都一样。”
　　 我的眼睛闪着泪花，不知道说什么好，跑进自己的营房偷偷地收拾东西准备随时回家。
　　 就在这时，柳静走了进来，我吃惊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对她说。
　　 柳静笑着看了我一眼问：“看来你想偷着回家？”
　　 “不是，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
　　 “你啥时候走？我跟你去。”
　　 我的天，我简直要疯了，我怎么能带她回来家？假若让王雅琴看见，她绝对会疯了。可是，我寻找不到合适理由拒绝她，要是真的留在部队，不带她回家，她绝对会怀疑的，此时也是需要她的时候，我的去留，全仰仗她和她的父亲，这个时候怎么拒绝呢？
　　 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收拾衣服，只听她说：“怎么了？不想带我回去？”
　　 我回过身来看着她异样的神色说：“怎么会？只是家里穷，带你回家怕照顾不周。”
　　 她笑着说：“既跟你回老家，就不怕苦，更不怕贫穷，我以后就是你家常客，不，应该说是你家的主人！”
　　 我听了她的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什么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向理想的方面想。
　　 我们的第一站来到团部，也就是刘静所在的单位收拾好她的东西，然后坐上回老家的火车。柳静显得很快乐，一路上又说又笑，还哼哼着歌曲。我从来都没见她这样高兴过，也没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
　　 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着怎么面对王雅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夹子两个女人中间的小猫，也是背着两只炸药包的战士，只要有一个爆炸，我就会粉身碎骨。
　　 柳静睡着了，我看着她的脸庞，是那么的漂亮。我仔细地看了很久，觉得王雅琴是块玉，丰厚粗狂。那么，柳静就是白玛瑙，纤细，柔弱。
　　 她靠在我的肩上，我尽量一动不动，却感觉自己一点都不舒服。我将她的头轻轻地拉过来，放在我的腿上，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又睡去。
　　 我们到老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一路走一路看，笑着说：“你们的故乡好美的，假若我们老了，就回来住在这里养老，山清水秀的。”
　　 我笑了笑说：“好啊！”
　　 走到村头，我看见人就躲，借着傍晚的暮色一路走到家门口，刚想开大门，大门开了，里面走出我的母亲和王雅琴，我惊呆了，母亲惊奇地看着我……
　　
　　 10
　　 王雅琴看到我身边的姑娘，一把将我拉到一边问：“她是谁？”
　　 我看到王雅琴的脸色跟天色一样，满脸凶煞，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战友。”
　　 “战友不呆在部队，跟在你的身边干什么？”
　　 她说着就开始哭了，并且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跑了。
　　 我尴尬地无措地看了一下柳静，母亲急着高喊道：“还不快去追，要是雅琴有事，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柳静看到这一幕，对我说：“赶快去追，将她叫回来，我和她谈谈。”
　　 我的心慌了，害怕极了，我飞快地跑下门前的小坡，远远地看着王雅琴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
　　 我追上王雅琴的时候，她已经跑到河边，我一把将她拉住说：“雅琴，你得听我说，不要做傻事！”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我问：“你们真的是战友？”
　　 “当然是战友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人家也是回家探亲的，顺路一起回来，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王雅琴慢慢地不哭了，我拉着她从河边往回走。
　　 我和王雅琴回到我家的时候，妈妈将柳静安排在我住的那眼窑洞中，里面一豆灯光，看上去黑洞洞地。借着灯光，我看到柳静一副难看的表情，她勉强地坐在凳子上，我尴尬地和王雅琴坐在炕边，不知说什么好，窑洞里死一般寂静，空气都充满压抑。
　　 妈妈抱来新被褥床单在铺着，并用笤帚扫着。妈妈走出去的时候，王雅琴跟着妈妈走了，留下我和柳静，她欠了欠身子，回过头来问：“你在家有对象，怎么不给我说？闹得我很尴尬！”
　　 我说：“没有定亲，更没有交彩礼。”
　　 她冷笑了一下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下没了话题，不知怎么说，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办，我轻轻地走到柳静的身边说：“我想请你今夜给她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求你了！你们两个哪一个我都不想伤害。”
　　 她再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她累了，就将她扶起让她上炕，柳静上到炕上，头枕被子躺下，再也没有看我，我知道她生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和王雅琴端着面条走了进来，柳马上坐了起来，我们一人吃了一碗面条，看上去很勉强。
　　 此刻，我的大脑全是浆糊，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看见妈妈走出去，悄悄来到她的身边说：“妈，你陪王雅琴去她家给她妈妈说，我的战友来我家是调查我家历史的，叫雅琴今晚别回去，陪我的战友。”
　　 妈妈点了点头，像似听懂了，也像没听懂，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去叫雅琴。
　　 我来到父亲的窑洞里，父亲和哥哥坐在炕上，看着我进来问：“这算怎么回事？咱们刘家祖祖辈辈还没有出过像你这样的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爹！你听我把话说完再骂我，我当兵为的是什么？就是想走出去，想有一份工作，到外面的世界里混出个人样。”
　　 父亲听了我的话叹了口气，我们聊了家乡包产到户的事，还有三月三庙会，哥哥说了一会话走了出去，父亲偷偷地说：“家里只有一千多块，你哥他不给，嫂嫂还指桑骂槐，我和你妈只能将私房钱给你，再到你大姑家借了点，一共一千块。”
　　 他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手帕包放在我的手里说：“父亲尽力了，只有这点本事，别怨我和你妈。”
　　 他说完使劲地抽烟，烟锅一明一暗的，我看着父亲，眼睛湿润了，悄悄地走出去，从包里拿出茶叶和香烟放到父亲的身边说：“儿子不孝，养活这么大，没有给你解轻负担，还给你添麻烦。”
　　 这时，院子里有了脚步声，我走了出来，看见妈妈和王雅琴走进来，妈妈说：“你怎么不去陪你的战友，人家人生地不熟的，将人家一个扔在那里，这算什么？”
　　 我听到这话，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尽快走进去，看见柳静靠在被子上，她看见我走进来，坐了起来笑了笑说：“你忙完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你看我家的条件，再加上这事，实在抱歉！”
　　 她好像比以前好多了，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的老家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没有窑洞。”
　　 我俩说了眼前发生的事，都有些尴尬，探讨了一会，她却推辞，不想和王雅琴说，叫我想法子，自己惹的祸，自己来收拾残局。
　　 我百般地求她，让她帮忙，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想伤害王雅琴，更不想说谎，用欺骗的手段残酷地让王雅琴离开。
　　 她听了我的话，似乎有点感动，觉得我是个很有良心有良知的人，才答应帮忙。
　　 我将柳静王雅琴安排好以后和父母坐到深夜，说了柳静和我的前后经过，以及她的父亲帮忙的事。母亲一直觉得我和王雅琴是天生的一对，不想放弃这个好媳妇，听了我的话以后，她叹息着说：“脚踏两只船，很危险啊！”
　　 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王雅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走过。芦苇丛，河边的柳树下，桃花园以及河水里，都有我们的足迹；想起柳静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起看草原，坐在草地上看蓝天白云，自己到底会留在谁的身边，成为永远的伴侣？
　　
　　 11
　　 我和王雅琴相约三月三，今年回来本想实现自己的诺言，谁知柳静跟在身边。
　　 我心又开始疼了，像个受审的犯人，等待柳静这个法官来判决。头痛的厉害，我蒙蒙地睡了，眼前全是王雅琴和柳静打架的场面，看见王雅琴拿着刀子向柳静扑过去，我一下子慌了，跑上前挡住柳静，王雅琴的刀子捅进我的肚子，王雅琴傻了，呆呆地看了我一会，疯了一般地跑下河去……
　　 我死命地叫喊着王雅琴，这声音将我吓醒，满身是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皮。
　　 我再也没有睡意了，听着鸡鸣，看着窗户上的曙色，知道天快要亮了，就在这时，我听到开门声、脚步声，我估计有人上厕所，没有多久，我的父亲开门走出来开始扫院子。
　　 当我起来走进柳静住的窑洞，发现刘静一个人睡着，她看见我进来睁开眼睛说：“你们这里人起来得好早啊！”
　　 “是呀！农村人就这习惯，活也多，不早起不行，王雅琴呢？”
　　 “她早走了。”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还需要这么问吗？她是个好姑娘，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当我说了我们在一起会有工作，能留在部队，她就放弃了。”
　　 我颤抖了一下，心又开始疼了。
　　 柳静说今天要走，我将她留了下来，因为，明天就是三月三，我们赶过庙会再走。
　　 我和柳静去了河边，也看过桃花，在芦苇丛扑捉小鸟，遇见我的人都怪怪的，像看见一头野兽。
　　 三月三这天，站在远处看王雅琴扮演河娘娘，我悄悄地对柳静说：“河神娘娘是王雅琴扮演的。”
　　 她很惊奇，一心想等滑竿过来看个真切，我觉得没有脸看王雅琴，她好像有意看我的笑话似的，非等滑竿过来。
　　 我只能硬着头皮看着，远远的滑竿上端坐一个古画一样秀美的姑娘，那就是王雅琴，是我的所爱的王雅琴。她在向我张望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射向远方。
　　 我和柳静穿着军装，惹得人们将目光投过来，他们好像知道了我的事，一个个看一眼走过，并没有人和我打招呼，尽管是原来的朋友，现在像不认识一样。
　　 我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就是柳静不催我也得走，走出这个人们都记恨我的山弯……
　　 柳静和我走下小坡的时候，我看见父亲母亲跟着下来，送了我很远，直到走上汽车，他们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当汽车启动，我从窗户里看见一个身影，就在河岸的芦苇旁，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汽车，她是王雅琴，太熟悉的身影……
　　 柳静是见过世面的姑娘，眼里有了哀怨，不知道是王雅琴的原因，还是我这个人照顾不周，我说不清楚。
　　 我们到了部队，就开始紧张地实施我们的计划，我和柳静跑到她的家和她的父亲商量，并将那点钱给她父亲要她去找营长。按照常规，营长给团长说一声，留一个战士不是太难，我们都沉浸在很有把握的幸福之中，等待好消息的到来。
　　 不知怎么了，我感觉柳静自从回来没有以前那么爱我了，她对我说：“你是好人，也是个老实人，过于老实，那就不叫老实，有点傻。”
　　 我说：“我就是这么个傻人，能够得到你的爱，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要我们结了婚，我将我的一切给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尴尬，像一直吃甜杏仁，忽然吃到一枚苦杏仁。
　　 我们将要离开部队，连长也不太约束了，我没事就跑去找柳静，和她逛街吃风味餐。原来，她一直来找我，现在变成我找她，总觉得有点不舒服，世上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缠藤的道理？可为了我的梦想，我绝对要缠住她，死死不放！
　　 我觉得时刻离不开她了，没有她的日子就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活着更没有意思。失去王雅琴，再不能失去她了，我的希望、我的命运都掌控在她手里。
　　 时间飞速地逝去，好多战友都在掐指计算，一个个紧张得要死，像要上战场一样。我更紧张，这一生全押在这个赌注上，要是输了，我就得去流浪，变成流浪狗。
　　 七月刚过，我们这些三年兵要提前退伍了，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更没有留下一个，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这个命令不知道是军委下达的还是各个军区下达的，全部退伍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刀裁，根本没有机会让你寻找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瘫软下去，像一堆烂泥一样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我的脑袋和身躯像被压路机压过一样，成为薄薄的一张纸，我哭着跑出营房……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几个战友将我拉起扶回营房糊里糊涂地睡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听到院子里汽车马达声，好像有好多汽车，我才慢慢地起来。
　　 柳静来送我时，我哭了，她也哭了，她掏出一沓钱悄悄地塞进我的手里说：“刘春年，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都很年轻，有的是资本，别输不起，就算是一场旅游。在这失去，别的地方一定会得到的！”
　　 她再也没有提感情，也没有提爱情，更没有提“爱人”两个字。
　　 天下起蒙蒙细雨，站台上战友拥抱着哭。离别，三年的情谊说散就散了。
　　 我回到家刚下汽车，就听见唢呐声响彻山谷，不知道谁家过事，急急地站在高处张望，一溜自行车从河对岸驶来，车头上缠着红布，像是迎亲的队伍。我走上河岸，看着自行车队沿着石板过河一直来到我的身边，看见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也有村上送人的小媳妇。
　　 我正看着，村上王满福说：“刘春年回来了，今天是大喜日子，咱们的河娘娘今天出嫁，这是咱们山弯的大喜，赶快去坐席，所有人都在送。”
　　 新娘子王雅琴听到这话，轻轻地掀开盖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慢慢地盖上了盖头，被自行车带走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手里的提包掉在地上，身子平平地倒下，霎时便失去知觉……
　　 当意识回到我的大脑里时，我发疯似的跑向村边的小河，来到深潭处跳了下去……
　　 水一下子将我激醒，喝了一口河水的我扑腾着站了起来，水刚淹到我的脖子，觉得没死，就慢慢地走上岸来。
　　 我躲在芦苇中，好像闻见王雅琴的味道，也是新娘子的味道，起身四下看了看，河水悠悠地向东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