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残阳如血(传统·小说)
引子
秋风幽幽地冶游,似是苦苦挣扎。晚稻倒伏在黄褐色的田亩,那看似金黄一片的稻子,似是怀着沉甸甸的心事。不见鸡鸣,不见犬吠,原野几无人烟。一时间村落静谧得可怕,那原本热闹的村落似是在瑟瑟发抖,以致凝滞。
夕阳西下,黄昏落寞。抬望眼,残阳如血。
秋气舞动乾坤,在硝烟弥漫的时日,万物似欲垂泪。
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小河,原本缓缓流淌的清亮的河水,漫无一丝诗意,河水漾着残阳,波洗血色。
湘北乡村,一个名叫杨家坳的村落,义士陈仁勇的头颅在地上“卟卟卟”地跳动着,追逐着侩子手小日本鬼子井上獭。义士陈仁勇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紧紧盯着井上獭,使得井上獭好一阵子抓狂。
残阳如血,寒意阵阵。
井上獭走到那,义士陈仁勇的头颅便跟到那。那一双仇视的充血的死不瞑目的双眼,盯得井上獭浑身发怵,好一阵子挣扎困惑不解后,终是“卟嗵”一声双脚朝地跪下了,跪在了义士陈仁勇的头颅前,忏悔着。
兵长山本六十一和上等兵河野犬见状,也都吓得跪下了。
“神啊,佛啊,菩萨啊,饶恕我吧……”井上獭叩头如捣蒜。
义士的头颅,突然直直地蹦了起来,击打着侩子手井上獭的脸,井上獭的脸一片血沫。井上獭狂叫道:“义士啊,我的神啊,饶恕我吧、饶恕我吧……”井上獭的哀嚎声在四野里久久回荡。
一
“禽兽,禽兽,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荒淫、卑劣、无耻……”俊朗的青年小伙子甩脱肩上的谷担子,抽出扁担,冲向了正剥小村姑杨幺妹衣服的小日本鬼子河野犬。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小日本鬼子大举进犯我大中国。长沙第一次保卫战后,南下的小日本鬼子不甘心失败,于是停滞于湘北岳阳一带,伺机发动新的进攻。有一支小日本鬼子的队伍,趁休整之际,三三两两结伴出来扰民,简直是无恶不作。
这一天,有一支小日本鬼子的队伍开到了湘鄂交界的地面,有一支三人小组的日本兵,名义上出来找干粮,实质上想进行罪恶的勾当。领头的是兵长,名叫山本六十一,带着上等兵河野犬和井上獭,来到了湘北乡村的杨家坳。
杨家坳的村民早已闻听小日本鬼子要进村扫荡的消息,在山本六十一他们进村前,就已躲到了后山伏牛岭。杨家坳的小村姑杨幺妹,是一个水灵灵的不满十五岁的姑娘,因家里还有一头耕牛还在牛栏里,因担心耕牛被小日本鬼子宰了吃了,便不顾一切地返回到了杨家坳自己的家。
“花姑娘的有……”上等兵河野犬一见杨幺妹,便口水恣肆,色心张狂,扔下三八大械,淫笑着扑了上去。
“河野犬,让开,看我的……”虽是戴着眼镜,可动作敏捷的山本六十一已张牙舞爪地揪住了杨幺妹一头柔亮的美发,“花姑娘的,哟喜哟喜……”
娇嫩的杨幺妹被吓哭了,哭嚷着:“放开我,放开我,死不要脸的东西……”
“哟嚯嚯,花姑娘,有趣有趣……”越是挣扎,越能激发小鬼子们的禽兽之心淫。河野犬与井上獭见势,一拥而上,抱的抱手,拖的拖腿,硬生生地把杨幺妹压在了地下。
杨幺妹哭着挣扎着,嘴里喊着“爷呀娘呀快来吧,救救我吧……”
山本六十一一把把杨幺妹拖到了稻草堆上,快速地脱掉了自己的裤子,河野犬与井上獭按压着杨幺妹的手与脚,一边狂笑着。
就在这危急关头,来了陈家庄的青年小伙子陈仁勇。他是去送谷子的,正好路过杨家坳。杨家坳与陈家庄比邻,只因陈家庄势大,把杨家坳的田地开发了一大半,因此,收谷子什么的,必经过杨家坳。血气方刚的陈仁勇听见异样的哭嚎声,忙刹住步幅,朝哭嚎声瞧了过去。这一瞧,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这小日本鬼子欺侮的可是咱家的妹子啊,中国人岂能被欺侮?!怒火顿时燃烧,热血为之沸腾,是可忍、孰不可忍?!咬牙切齿的陈仁勇肝胆寸裂,一声怒吼,手中的扁担挥舞着冲了上去。
三个小日本鬼子以为到了杨家坳便可胡作非为,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比程咬金更为凶神恶煞的陈仁勇。山本六十一与河野犬及井上獭,都脱了裤子,一见陈仁勇扁担挥舞,忙丢下杨幺妹,转身去抢丢在地下的武器。陈仁勇再次怒啸,使出看家本领,手中的扁担玩得滴溜溜的转,猛地朝三个小鬼子身上喂去。三个小鬼子惊叫一声,不顾身上疼痛,快速地捞起武器,“唰”地亮出刺刀。
陈仁勇无心恋战,他要救的是杨幺妹。于是虚晃一扁担,抱起杨幺妹跃出混战的圈子,朝伏牛岭那头飞奔。
“八嘎呀路!”挨揍的山本六十一,气得牙咬咬,举起手中的枪就朝奔跑的陈仁勇开了一枪。让子弹飞。子弹不是没长眼睛,精准着呢!子弹飞向了陈仁勇,陈仁勇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只是身强力壮的他,牙一咬,抱着杨幺妹继续往前蹦踏。
山本六十一他们慌忙穿上裤子,叽哩哇啦地嚷嚷着“追,死啦死啦的!”
陈仁勇眼冒金星,背上有一个血洞,血渗透了衣衫。头有些晕,可他不能倒下,他要护着杨幺妹到达安全隐蔽的地方。
陈仁勇沿着曲折的山道踉跄奔跑,气喘吁吁。
小日本鬼子的追赶速度也不慢,呼啸的子弹在伏牛岭四下里穿梭。小日本鬼子渐渐地逼上来了。陈仁勇面临窘境。危急时刻,从岩石隐蔽处跳出来一个人,大喝一声:“义弟,别怕,哥来帮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仁勇义结金兰的好兄弟陈仁义。
二
陈仁义将陈仁勇与杨幺妹藏在了后山的隐蔽处——滴水洞。如果不是极熟的人,是万万找不到的。只要不是拉网式的搜山,凭三个小日本鬼子搜山,要找出陈仁勇他们藏身之所在,试比登天还难。
兵长山本六十一面对郁郁葱葱的伏牛岭,傻眼了。只是他们挨扁担之仇恨必报不可,不报不行。望着犬牙交错的伏牛岭山道,捻着一小撮胡须的山本六十一,眼珠子一转,命河野犬找来了甲长皮万贯。
獐头鼠目的皮万贯在山本六十一的跟前点头哈腰的,唯唯诺诺。山本六十一拔出军刀,搁在皮万贯的肩上,龇牙咧嘴地嚷道:“你的死啦死啦的有!”皮万贯吓得浑身似筛糠,两腿直打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太君,您让我干啥都行……”山本六十一道:“那个吃了豹子胆的小伙子是谁?住哪?”皮万贯两眼骨碌碌一转,献媚道:“太君,那吃了豹子胆冒犯您的就是陈家庄的陈仁义和陈仁勇,他们俩可是拜把子兄弟……”山本六十一问:“他们家还有什么人?”皮万贯低头一想,微微扬起头,谄笑道:“太君,陈仁义的老母亲刚做客回来,三寸金莲的,跑不远……”山本六十一听罢,计上心来,军刀刀背在皮万贯的头上拍了拍,奸笑道:“你的将老妇人的押来的,大大的有赏……”
心惊胆颤的皮万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甲长和他的手下便将陈仁义的母亲押了过来。
“嚯嚯嚯……”山本六十一见押来了陈仁义的母亲,自得地狂笑了起来。
“你的劝你儿子投降,饶你不死!”山本六十一边说边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陈仁义的母亲掸掸衣襟,昂然答道:“宁死,不欲活!”陈仁义母亲的话,可谓掷地有声。
闻言,山本六十一眉头一皱,瞧了瞧陈仁义母亲一眼,见她无所畏惧。点点头,严肃着脸,转过身子,对皮万贯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巡山,喊话,逼出陈仁义!”皮万贯一听,知道山本六十一把陈仁义的母亲当作了人质,诱陈仁义出来,然后抓获陈仁勇。妙!皮万贯心头为山本六十一点赞,一弯腰,大声应道:“是是是,太君,看我的!”
皮万贯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敲起了铜锣,边走边喊:“陈仁义,你娘在太君手上,你是出了名的孝子,你可不能不顾你娘……”
铜锣声、呼啸声次第朝伏牛岭进发。
三
草木茂密的伏牛岭,荆棘也丛生。皮万贯和他的两个手下拨开荆丛,边敲打着铜锣,边高声呼叫。
铜锣声窜入了陈仁义的耳鼓,看一眼因失血过多而暂处昏迷的陈仁勇,不由焦忧。铜锣声、叫喊声,声声入耳,那可是摧心肝啊。
“陈仁义,你是个大孝子,你可不能只顾你不顾你娘!小日本鬼子么事都做得出,你还是乖乖的投降算了,小鬼子说了,你出来你娘就放了!”
皮万贯的声音比讨债的还可恶可恨,挥之不去。
陈仁义咬着牙齿紧张的听。在隐蔽之处的滴水洞,陈仁义已捋了一把叶子敷在了义弟陈仁勇的伤口上,总算是止住了血。“仁义哥,伯母她……”杨幺妹的声音颤颤。看了一眼杨幺妹,陈仁义叹了一口气,却已见两行热泪纵横交错。“我娘……”陈仁义说不下去了。
外面的叫喊声又起,伏牛岭嗡嗡作响。“陈仁义,莫落个不仁不义不孝的骂名,你娘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人要有点良心咯……”
皮万贯的话好似在剜陈仁义的心。他陈仁义可是个仁孝之人,他不能也不愿担这个不孝不义的骂名。
闻闻义弟陈仁勇的呼吸,觉得平稳了,虽说脸色蜡黄,但看情形不至要命。陈仁义抹去血泪,对杨幺妹说:“妹子,你好生照看你仁勇哥,我去换我娘,或许找机会寻找到药,为你仁勇哥疗伤……”杨幺妹一听,牙齿开始“格格”的响,颤抖地说:“仁义哥,我好害怕你出去……”陈仁义低声道:“妹子,你莫怕,小鬼子一到天黑就会离开村里的,他们也怕山里人家的土铳……”杨幺妹垂着眼泪,道:“仁义哥,你……”陈仁义道:“妹子,我豁出去了,莫怕,我去去就回……”
陈仁义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出去。
“小心啊,仁义哥……”流着泪的杨幺妹喃喃地低语。
四
铜锣声歇。陈仁义出现在了皮万贯他们的眼前。皮万贯惊喜不已,嚷道:“好你咯小子,你娘得救了,老子我也得救了。走!”皮万贯不能不趾高气扬。
“我娘咋样了?”陈仁义怒视着皮万贯。
“好小子,皇军也没把你娘么样,你投降了,自然你娘就放了,嘿嘿!”
“要是我娘少了一根汗毛,我要你皮万贯的狗命!”陈仁义横眉冷对。
“你这话有本事去跟太君说去,莫讨贱!”皮万贯假以颜色。
陈仁义狠狠瞪了一眼皮万贯,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朝杨家坳打谷场那个方向奔去。
奔跑的速度不谓不快,把皮万贯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山道弯弯,陈仁义救母心切,恨不得一步到了打谷场。
太阳的味道开始淡了,秋气也不那么闷热。
“娘!”陈仁义见到了母亲,眼泪纵横。
“义崽,好崽崽,你书可是白读了。古书上说得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快走啊,莫管我!”陈仁义的母亲高声叫道。她的三寸金莲在泥地上跺了跺。
“娘,只要你好……”陈仁义回应道。
山本六十一就笑了,嚯嚯嚯的笑声中,他说道:“自投罗网,哟喜哟喜!”
“放我娘走!”陈仁义亢声道。
山本六十一脸一沉、手一挥,怪叫道:“绑了!”河野犬与井上獭闻声,飞快甩动麻绳,一拥而上,将陈仁义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将陈仁义来了个五花大绑。陈仁义挣扎不脱,也只得认了,嘴里叫道:“放我母亲走!”
山本六十一狞笑道:“交出你的义弟,你娘和你,统统放了。”
“休想!”陈仁义和母亲异口同声的怒道。
“休想?”山本六十一摇摇头,笑了。
“休想,痴心妄想!”陈仁义横眉冷目。
“好崽崽,娘没白养你!”陈仁义母亲的脸上微露一丝笑容。
井上獭恼羞成怒,跑上去对准陈仁义母亲的就是一老拳。听得“嘎嘣”一声响,陈仁义母亲“呸”的一声吐出几颗血牙。
“娘……”陈仁义心疼地一声狂呼。
山本六十一再次狞笑道:“有种!小子,再不说,脱裤子的干活!”
“畜生,你敢!”陈仁义怒斥道。
井上獭不作不休,抬腿就是一脚,将陈仁义再次踢翻在地。
“小子,若不交出你义弟,你娘的名节不保……”山本六十一眼光凶狠,扫视着陈仁义和他的母亲。
“好崽崽,莫毁了仁义好名声,你和仁勇是拜结的金兰好兄弟啊!”陈仁义的母亲急切地嚷道。
陈仁义怎么不晓得呢,结拜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五
关帝庙。
陈仁义燃香,陈仁勇点蜡。
关公笑看着陈仁义他们。那时的他们还只有十五岁,风华正茂,他们志气相当,对关公很是膜拜。于是议定义结金兰兄弟。他们喝了鸡血酒,跪在了关公的神像前,起誓:
“我陈仁义……”
“我陈仁勇……”
“今天我们兄弟结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天地作证,山河为盟,一生坚守,誓不相违!”
诚所谓: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
陈仁义想到他和陈仁勇结拜的那一幕,会心的笑了。
六
猛抬头,那几双血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陈仁义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日已偏斜,秋风不肯停歇,倒伏在地的稻子蠕动着不安。
“我的耐心有限!只要你肯交出你的义弟,你和你母亲都可离去……”山本六十一踱来踱去,捻着一小撮胡须,张着厚厚的野猪嘴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