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
他打开了一瓶啤酒直接吹着瓶喝了起来。随后他说,我只是一个捡破烂的,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
我说,只要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是帮到我了。
那个小男孩爱吃他刚才买回来的烤鸭,一边吃着一边还是笑着盯着我看。
那个男人问,你想问我什么?
我说,怎么称呼你?
他说,孙扁。
我说,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几年了?
他说,我是重庆人,来这里十几年了。
我说,你的脚怎么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五年前,开摩托摔了,落得了这样。
我说,小孩今年几岁了?
他说,十二岁。
我说,他有上学吗?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说,他无法上学。
我问,怎么了?
他指了指那个小男孩的头,说,他这里有问题。
我问,他妈妈呢?
他非常干脆地回答,跑了。她和别人跑了。
我说,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在带他吗?
他说,不然怎么办呢?
我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说,壮壮。
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我问了很多关于他的问题,他都非常直爽地回答了。问得差不多时,他已经喝完了两瓶啤酒。完了,他问我,庾警察,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只是例行问话而已,请理解。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随后,他又问,你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我说,今天凌晨你在哪里?
他说,在家里睡觉。
我想,关于他的一些基本信息,我掌握了不少了。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就说先告辞了。他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着酒。
孙扁这个人太怪异了,如果他是杀死林新的凶手,那么,是什么动机呢?而且,杀死林新的手段如此残忍,一定是积累了很重的怨气才会下此毒手的。但是,他们俩根本就难以存在交集点。如果单纯的是仇富,那也没有必要割掉被害者的生殖器。
孙扁的租住旁边两百米处有一家名叫一胜的小型超市还开着,我口袋里的烟没了,就进去买烟。超市里就一个三十来岁的女青年,容貌挺清秀的,但是身材有一点发福臃肿。
我接过她在收银柜处递过来的烟后,问,老板娘,我想向你打听个情况,你知道旁边那个拾荒男子在村里住了多久了吗?
她戴着眼镜,看了看我,说,已经住了好些年了,听说,十几年前,他在工厂里做工,好了一个女人,后来结了婚,小孩子四、五岁时,他妈妈就跑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的小孩子有智障。他只会叫爸,其他什么也不会说。他一个人带着小孩子挺可怜的。老婆跑了,又要带小孩子,还要挣钱生活。后来听说,他跑摩的,摔残了脚。后来就开始拾破烂了。一个三十几岁的人苦成了五十多岁的模样。所以,周围的人与他搭话时都叫他老孙。
他才三十几岁?从看到他第一眼时,我一直认为他有五十多岁了。
老板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人进超市来买东西。来人对老板娘很熟,一进店,就聊起了邻村的案子。
老板娘问,你早上去那里看了吗?
来人说,去看了,尸体被拉走了,那里拉起了警戒线,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听说,那个男人被脱光了衣服,还被人切掉了那里。
来人并没有在老板娘避讳什么,只是说得较为含蓄。
老板娘对来人说的情况好像早已听说过了,她说了一句真是变态后又问,你还听到什么没?
来人说,说得乱七八糟的都有,不知道那些是真的,懒得说了。哦,一胜呢?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老板娘说,鬼知道他去哪里了?每次吵架后都会跑出去呆几天,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他爸给他留下这个超市,我早就跟着他饿死了。
来人笑了笑,说,所以说,嫁给富二代,再穷都不会愁吃穿。
老板娘说,就他那样,给他十座金山银山也会给他败光的。
来人又笑着说,男人嘛,三穷三富不到老。你要往远里看。
老板娘说,我就是看远了后才担心今后会跟着他喝西北风。
他们还扯着家常,我对老板娘说了一句谢谢后,便离开了。
四
严小欣正在做晚饭,她对我突然的到来有些不高兴。她问,你来做什?
我在她那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坐了下来,手里还燃着烟,猛抽了几口。说,想你了。
她正在炝炒上海青,辣椒放得很多,炒起来的油烟很炝人。我实在忍不住了,咳起嗽来。她说,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了吗?
我说,我们都好几年了,你不会这么绝情吧。
她盖着锅盖,油烟味就小多了。她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关系?
我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插话说,打住,我们可不是什么夫妻。
我说,虽无夫妻之名,但却有夫妻之实。
她说,与我有夫妻之实的男人多了,我可不能个个都贴心贴肺吧。
尽管来她这里之前,我就猜到她会说出什么样子的话来。毕竟,如她所说,我们连临时夫妻都算不上。自从今年初与她大吵了一架后,她就不让我去她家了。
严小欣今年四十多岁,比我大了近五岁,四年前认识她时,我还在开摩的。
那天下午,我送一个客人去长途汽车站,到了那里后不久,天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车站那里是别的摩的司机的地盘,我如果在那里呆久了的话,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之前才开始开摩的时,不懂这行的规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了时,还被别人给打了。后来,我找了一个离南山村旁的工业区的路口为自己的地盘。
天下起了雨,车站那里也不宜久留,于是便准备返回工业区路口。摩托车刚才打燃火,从背后就来了一个女人问我,去北山村多少钱?
她的打扮看起来像三十岁出头,长得也挺好看,只是有两颗非常外露的兔牙。
三十块。
她说,那么贵?
我说,这里离北山村很远,三十块不贵。
旁边已有摩的司机来到她面前,说,我送你去,二十。
我心里暗想,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但是这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能做什么。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摩的司机,然后对我说,二十,你去不去?
我说,上来吧,算我吃亏了。
关于她为什么坐我的摩托,而不坐那个人的摩托,我是可以猜得到原因的,因为,后面上前来抢我生意的那个摩的司机的脸上有一块看似刀疤的东西,且一脸恶相。
大雨下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就停了,在路上,我问,你是哪里人?
她说,是河北的。
我说,河北离首都那么近,怎么跑到南方来打工?
她说,我儿子在这边,我不放心,所以就来了。
我说,叫你老公来看就行了,你一个女人还跑这么远。
她说,我老公死了。
我问,怎么死的?
她说,杀人,被枪毙了。
我听后心想,她老公原来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
你儿子是在北山村吗?我问。
她说,是。去年他就来了,他以前跟我一起在浙江打工,后来,他就想一个人打工了,真是儿大不由娘了。
我问,你儿子多大了?
她说,二十了。
我说,那你十五、六岁就嫁人了吗?
她笑出了声说,我现在都已经四十几岁了。
我说,不像,你一点都不像上四十岁的人,倒像是还没有满三十岁的人。
她说,大哥,我哪有那么年轻哟。
我说,我是七九年的。
她又笑了,好些年都没有听到女人对我这般笑了,说得再确切些,好些年都没有女人对我这样说过话了。为了壮壮,我天天把时间挤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与别人搭话的精力和心情。但是,这个女人,我却对她说了一句还想再说一句,对她,我居然有些着迷了。
她说,原来我比你还大五岁呀,大兄弟。
我说,我就住在南山村,紧挨着北山村。
她说,那感情好,大兄弟,你给我留个电话,往后我要去哪里了就给你打个电话,你就当我的御用司机。
我说,那行。哦,对了,我叫孙扁,大姐,你怎么称呼?
她说,我叫严小欣。
那我就叫你欣姐吧。我说。
她说,行。大兄弟,你是哪里人?
我说,重庆的。
你是一个人在这边,还是全家在这边呢?她问。
我说,就我和儿子在这边。老家已没有人了。
她问,那你老婆呢?
她也死了,得病死了。我回答。
她用同情的口吻说,我们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那你儿子多大了?
我说,七岁多了。
她说,那你又当爹又当妈,一定挺累的。
听到她的这句话后,我心里苦苦的。
很快就到了北山村了,她儿子在一家五金加工厂里上班。看到他妈妈的到来,那个小子的脸色好像有些不乐意似的。但欣姐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
我说,欣姐,以后要用车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隔壁村,离这里不远,就五,六百米路。
她笑着说,行,那就谢谢你了,大兄弟。
把欣姐送回北山村后,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就像九年前见到壮壮的妈妈时的心情。
五
九年前,在鸿德五金厂里第一次见到壮壮的妈妈时,我的心血都澎湃起来了。那时候年轻气盛,很冲动。第一次见面的当天,我就向壮壮妈表白了。当时胆大,也没有什么情调,走到她面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就说我喜欢你。壮壮妈和她两个闺密在一起,她当时吓了一跳,之后就对我骂了一句神经病。倒是她的两个闺密偷偷地笑着。她朝她的闺密们佯装挥着拳。
记得第一次和壮壮妈约会的地方是一个公园里,她居然还是拉了那两个闺密一起来,也许她还是以为我是个坏人吧。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公园里划船,她的两个闺密有意把她推到我旁边坐着。后来,我们又去游乐场里去玩,坐海盗船时,她吓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而她的两个闺密却在大声地开心地尖叫着。
第二回约她时,她还想拉她的闺密们一起来,但是那两个闺密却死活不来了,她们说,当一回电灯泡就够了。我依旧带她去划船,划到湖中央时,她又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那一刻,我想那就是我人生中的幸福巅峰。
医生,快救救我的小孩。
我抱着两岁的壮壮,深夜两点来到医院,见到值班医生那一刻,我就像见到菩萨一样,我哀求着,求他们救救我的壮壮。
医生问我,小孩子怎么了?
我说,小孩子白天一直在哭,我们去诊所拿了感冒药,后来没哭了。但是,上半夜,小孩子发烧了,烧得烫手,我们叫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孩。
医生用手翻了翻壮壮紧闭的眼皮,用医用电筒照了照壮壮的眼睛,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壮壮的心跳,说,孩子现在重度昏迷了。而且孩子还烧得厉害。我现在就开药,先去打一针退烧药,然后再去输液。
壮壮妈一直流着泪,她不停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们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宿,我们都不敢睡,直到凌晨五点多,壮壮才醒了过来。见壮壮醒了,我们开心得不得了,找到那位医生千恩万谢时,医生却脸露难色。我看出来了,问,医生,怎么了?
医生说,小孩子烧得太厉害了,可能伤到了大脑。
我和壮壮妈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以后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你们把他送医送得太迟了。
真是晴天霹雳,却恰恰霹到了我。我和壮壮妈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医生见我们都吓傻了,说,当然,我说是小孩子的智力可能会受到影响。如果情况乐观的话,影响不会太大的。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只要照顾好他,情况可能会好转的。
在出院后,壮壮妈一直不与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叫着壮壮的名字。我的心情糟糕透顶了。我努力安慰自己,说,那医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百分百地确诊出来的。也许是他误判了。
壮壮快满四岁了,但是他还是不会说话,连爸妈都不喊。我们绷着了两年的弦还是断了。壮壮妈开始还心疼壮壮,后来,她变了,她好像是心死了一般,开始对壮壮大吼大叫,开始对壮壮拳打脚踢了。
我骂她,壮壮是你亲生的,你这样打他不心疼吗?
每次打完了壮壮后,她又抱着壮壮哭了。每看一次这样的场景,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了一回。
壮壮妈跑了的前半年,我就听到了风声,她去见了一个网友,开了房。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却不敢出半点声,实在是太懦弱了。可是,谁会知道,这个男人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和他老婆吵架了,跑了,那么生病的小孩子怎么办呢?
然而,壮壮妈还是跑了,那天,从工厂回来,房门却是锁着的,我以为她带着壮壮去买菜了,可是,当我打开房门时,却发现壮壮被一条布绳拴着,布绳的另一头则拴在了铁床脚上。我问壮壮,妈妈呢?而壮壮用呆呆地眼光看着我笑,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我仿佛明白了这一切。壮壮妈的电话关机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了。
壮壮妈跑了两年后,我才从那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想我是不会再爱上哪个女人了。然而,没想到,这个名叫严小欣的女人,我居然对她有着当初见到壮壮妈时的感觉。
第一回见到欣姐后的第五天,夜里十点多,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欣姐打来的。她的语速急促,说,大兄弟,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趟医院。我问,怎么了?她说,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大兄弟,麻烦你快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