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
　　
　　 又是三月天。
　　 “油菜花遭遇三月雨，管仲姬袅袅娜娜、迤逦涟涟在太湖南岸，遇到了从京城回乡的赵孟頫。美人一瞥，飘向那微雨初湿的文人情怀，与江南水色共氤氲。两颗诗心，一对文种，结为连理……”这一段美好的文字写在李冬君的《宣纸上的乡愁》。
　　 电视剧《天桥梦》片尾曲：
　　 “捏一个你
　　 捏一个我
　　 一个妹妹一个哥哥
　　 打碎了你也打碎了我
　　 加些水儿把泥重和和
　　 再捏一个你
　　 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
　　 妹妹身上有哥哥 ……”
　　 这是化用元代管道升写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管道升，字仲姬，世称管夫人，是书法家赵孟頫的妻子，才女一枚，她与东晋的女书法家卫铄“卫夫人”，并称中国历史上的“书坛两夫人”，女子中的佼佼者。“两颗诗心，一对文种，结为连理”，夫妻二十余载，中年的管道升被岁月消磨了月华水色，已是“玉貌一衰难再好”，风流倜傥的赵孟頫已心生倦意。一日，赵孟頫心猿意马地想纳妾，又不好意思开口直言，填了一首词偷偷放在了夫人的房里，词中意思说：“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同时，还安慰她：“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管道升看了以后 ，情深意切地写了《我侬词》……想想看，赵孟頫看到这词会怎样？恕我再引出一首歌：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
　　 仿佛能感受到你受伤的背影
　　 我看过你心疼的泪滴
　　 自己却也跟着痛得那灱仔细
　　 你对我微笑着脸
　　 退一步看自己
　　 我终於透彻的看清
　　 原来我误会了过去
　　 其实我不懂爱情
　　 ……”
　　 张芸京这首《喘息》，似乎是赵孟頫的自白，当他读了妻子的《我侬词》之后，我在想，他会为“其实，我不懂爱情”后悔。
　　 爱情，欲说还休，一声长叹。爱，郎情妾意，缠缠绵绵甜甜蜜蜜，更奈何离愁别苦。男女间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也罢，我只是读诗，读着读着，却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离别，只剩有韩翃的那一问：“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你还好吗？你还是你吗？我来了……
　　 夫妻战乱中离散，她因自己貌美独居，恐有意外，就出家为尼，不久被番将沙吒利劫去……后，安史之乱被平定，肃宗收复长安，韩翃寻找柳姬，两人相见，一别经年，恍若两生。柳姬哭泣回复：“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你来的太晚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君自珍重，如有来生……
　　 子规啼血，情爱入诗，这种痛…… 我想起，陆游和唐婉儿。
　　 仍是三月春暖。园林深处曲径通幽，一锦衣女子款款走来，低首信步的陆游猛一抬头，竟是阔别数年的前妻唐婉儿……此时的唐婉，已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这次唐婉是与夫君赵士程相偕游赏沈园的。“在那相遇的一刹间，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都感觉得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眼帘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回肠百结泪斑斑，千思万绪遣上了笔端：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有人说“红酥手”指的是自已心爱女人唐婉的纤纤玉手，有人说那是一种酥点，点心。有人说，“黄藤酒”的“藤”字错了，原词里是“黄滕酒”，在宋代酒坛用黄纸封口，叫“黄滕酒”，而不是用黄藤泡的酒。不论怎样，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感慨万端，于是陆游提笔在粉墙上书了一阙《钗头凤》。 我们知道这一对恩爱夫妻是被陆游的母亲唐婉的婆婆以死相逼给拆散的，原因却是他俩新婚燕尔爱得太腻歪了，娘怨恨儿媳妇耽误儿子的科举前程。陆游和唐婉是姑表亲的这事，学界纠结很多，据宋人周密《齐东野语》笔记：“务观（陆游字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为姑侄。”有人说，不是这样的，是以讹传讹。其实，是否姑表亲不重要，他两人恩爱而陆母不喜，是悲剧的源头。同在《齐东野语》中记载了陆游唐婉沈园相遇这件事：“（陆游）尝以春日出游，相遇（唐婉）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士诚）遣致（陆游）酒肴。放翁（陆游号放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红酥手，黄藤酒，这杯前妻，如今是别人的女人送到自己眼前的酒，陆游怕是酸苦得难以咽下……
　　 第二年，唐婉儿重游沈园，见到陆游的题壁。唐婉以泪相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不久，唐婉便抑郁成疾，而终。后来，陆游年老，曾回去过沈家园。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前年，我去了绍兴，寻访到沈园，待到园子门口我犹豫了，徘徊许久……我没有勇气走进唐婉和陆游。物非人也非了。
　　 留点惆怅也好。
　　
　　 2017-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