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找到活着 ——记阿爸
我翻出他二十六岁时的照片,年青人倚靠着老式的自行车,笑得傻气,眉目清秀。
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他在外人面前笑得少,性子一贯是温和的,当然,若论他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莫过于一“瘦”字。他太瘦了,经常枯黄着一张脸,看了令人心疼,三十年的病史,潜伏在他体内的魔鬼一天天吞噬着他的生命,直至最后的结束。
二零一六年十月十三日,周四,下午四点,他挣扎离去,我坐在教室里听课。匆匆赶到手术室,远远听见压抑的哭泣声,然后便瞧见他躺在手术台上僵直的身体,那个场面成了以后我的梦魇,如今不忍再描绘,怕撕裂开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那句“失去才懂得珍惜”尽管已经被人引用得起了褶皱,它还是会继续出现在每个人的不同处境里。我记得他以前常常跟我说:“要是我身体好的话,如今也是个英俊潇洒的七零后大学生了”我回了他一句自恋,当真没有发现他戏谑神情下藏着的落寞与无奈。
他会同我讲政治、艺术和文学,钻研不深但却值得谈论。因为身体原因,他极少剧烈运动,为数不多的趣味便是打拖拉机棋牌游戏,对方牌友技术不好,他会拍下大腿感慨“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写得一手好字,毕竟闲来无事练了二十多年,家里的稿纸上大都留下了他的字迹,他若有事,便给我留一张便条,那上面的字虽有些潦草但不失苍劲,遗憾的是,这样的盈满他的关心的字条自此之后绝迹。
他对待自己极为苛刻节俭,所能猜到,他把好的一切都留给了我,至今,半梦半醒间,关于他的回忆总是一半灰,一半亮,且开始模糊,像用久的眼镜镜片。
他的确是按照上苍给予的条件在活着,以前听过一句话“人活着,就是对自己的灵魂负责”我觉着,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比这世上相当一大部分人。我是不相信有轮回这东西存在,如若有,却也是好的,希望这一世的苦难会成为他下一世的财富。
他离去,旁人定要好好活着,以前看《福贵》,好早的时候,还不知这是余华的《活着》改编的电视剧,看到大结局,老人身边只剩一头老牛了,老牛也叫福贵,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下蹒跚潜行,当时觉得老人好可怜,如今看来,至少他们都还活着,余华自己也说“活着,这个词充满着巨大的力量”。
感谢的话我无法再冲他多说,只能在心里替他祈祷,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