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警】批斗会 (小小说)
如今的“斗地主”就是一种扑克牌的游戏。上个世纪40年代末,那可是严肃的政治运动。那年,小杨各庄的斗地主大会,就在河边的一个打谷场上召开。荷枪实弹的工作队员来了,在村里贫下中农积极分子的呼应下,全村的村民都集中到这个会场上。
工作队长站在土台子上首先动员讲话:“今天召开斗争地主大会,多少年来。就是这些地主土豪,剥削我们,欺压我们。今天我们要对他们彻底清算。有苦的诉苦,有冤的报冤•••••对罪大恶极的地主恶霸,决不宽恕,立即带走,依法惩办!”
话音刚落,一个衣着破烂的的中年汉子就挺身而出了。大家伙都知道,这是事先设下的一个“局子’,就凭他,一筐白薯都数不出多少个来,数几回,也说不清数,他叫冯百武,排行老二,又热叫他冯二,人们更爱叫他的外号“冯白薯”。他一上台,就引来一片“嘘声”。只听他咳嗽了几声。运足了气说:“这刘文凯就是他们的坏蛋!他自个儿舍不得吃白面,也不让我们吃。大麦二秋,才能吃上白面馒头,他可倒好,不干活,还能吃上烂芽豆•••••“冯百武是村里有名的懒汉,他的家里本来有几十亩地,都让他喝酒赌博卖光了,房子也卖了,媳妇也带着孩子跑了,他是村里的赤贫。是工作队依靠对象,未来的村干部,他早就被指令打头炮发言,可能是没来得及教给他说什么,说的内容不铁,引不起民愤。
工作队打断了他的发言,问他:“他打过你吗?”
“没打过,他精得很,他从来不打我们,打伤了,谁给他干活呀”
工作队长有点生气了:“难道他没欺压过你,不给你饭吃?”
“那倒没有,我就是天天啃窝头,”
工作队长一看,这人太傻。这样开会不行。就大声喊了一句,“村民们有没有苦大仇深的,请上台说说!今天要把地主欠下的剥削账彻底算清!”
过了一会,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看起来,廋骨嶙峋,头戴一顶破草帽。脚上穿着靸鞋。他是个高嗓门。说出话来,语惊四座:“我叫高贵发。就是没发家。我是刘家十几年的长工。我不懂得什么叫剥削,要我说,就讲个故事吧!刘掌柜这人勤俭,会过日子,他这辈子,连一根顺溜黄瓜,都舍不得吃。那天。趁他去通州买种子。刘大嫂,给我们包了饺子。饺子刚下锅,有人看见掌柜的从城里回来了。我们想,这回饺子吃不上了。刘大嫂笑着说:‘没事,你们在门口撒一小瓢棒子粒儿,你们就吃吧。没事!”结果,老头进门一见地上有棒子粒儿,就一个一个地捡。等到捡干净了,他才进院子。那时,我们早就把饺子吃饱了。他就是这么一个勤俭的人,买了十几亩地。自己种地不够人手,就顾我们吧。我们,没地,不当长工吃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你们要说他剥削,我不懂,你们 要把他拷走,我们几个都不答应。掌柜的从没欠过我们的工钱••••••”
斗争会变成了表扬会,这大会没法开了!工作队长就说:“今天就到此吧,明天分了他们的土地,房子。你们不受剥削就好了。”
到了1966年,村里又把刘文凯两口子,揪到台上批斗。因为红卫兵抄他们家时,发现了两个元宝。这还了得!于是,就开这个偸藏元宝的大会。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台上瑟瑟发抖。低着头,听着一个个嗓门高亢的批判声。会开到结尾时,人们看见已经身为支部副书记的冯二大步走到台上,一言不发,抡圆了手臂,“啪,啪”,左右开弓,各搧了两个嘴巴。只说了一句:“对这号人,批判们太轻了,没用,就得搧!”他想着在群众面前显得自己特革命,借机立场最鲜明,没想到几个红兵上来了,怒喝一声:“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竟敢直接对抗最高指示,是现行的反革命!”说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他绑了起来。按着他的脑袋,低头认罪。和两个地主分子一块站在台上,接受批判了。
又过了5年。冯二脑中风瘫痪在床,作为街坊的刘文凯两口也已经年近九旬。挨了几十年斗,身子骨还算硬朗,对儿子说:“每天给你冯叔送点饭,他没儿没女的 ,别让他饿死!”儿子说:“我早就去过了,可是我觉得他就是太对不起您了!”儿子的话,引来老父亲的一番劝导:“不要怪他,那是运动••••••”
几年后,村里的几个老人都过世了,他们这代人在文革里的一幕活剧,也就彻底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