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征文】十年(送别散文)
四月,丝丝细雨,几枝新芽,轮回着生命的万古不息。家乡的云顶山上,桎木花静静地绽放,满山洁白。我的父亲,在山上静静地安睡,整整十年。十年前种下的松柏树已经长高长大,苍翠挺拔,像一群威武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父亲的家园。
十年时光须臾而过,一切似在昨天。父亲的年龄定格在六十二岁,样貌温和,安静,不老。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夏日,天气一反炙热的常态,灰蒙蒙阴沉沉。当我收拾好办公室准备下班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家里来电,满心欢喜,想着一定是父亲做了好吃的召唤我和妹妹回家。父亲有三个儿女,我和妹妹嫁到城里,二弟跟着父母扎根农村,过着勤劳朴实的生活。每个周末,回家看望父母是姐妹俩的必做的事情。可这个电话,击碎我的一切,二弟说“姐姐,你快点叫救护,父亲不行了”。
救护车从县城出发,一路呼啸,当我赶到家时,父亲已经不能说话,陷入昏迷。家人说,父亲去摘南瓜的时候倒在地里。去医院的车上,我和二弟在父亲耳边轻轻呼唤,生怕他一睡不醒。我瞧见父亲轻轻抓了一下二弟的手,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可我却天真地以为,父亲是累了,困了,懒得说话。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多么幼稚。
医院重监室里,父亲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设备上忽高忽低的曲线和一串串冰凉的数字,都在告之着父亲的生命体征异常,看着这一切,我不敢出声,不祥的预感像洪水猛兽般向我袭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神情凝重的告诉我们,父亲的颅内出血过多,已经超过160毫升,可以选择马上手术,但是意义不大。我们束手无策,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只能看着父亲的呼吸一点点变弱,心跳慢慢停止。看着父亲依然慈祥的脸,触摸父亲渐渐冰凉的身体,我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绝望和无助,惊恐和愕然凉透我的心底。我在焦灼煎熬,始终无法相信无法预料到父亲这么快离开我们,父亲的呼吸停止时,我还在祈求上天保佑他平安无事。
父亲紧闭的双唇,仿佛在对我说,“孩子啊,我走了,好好地孝顺母亲,照顾好弟妹”。是的,父亲,我知道他对我们有许多的牵挂和担心,牵挂我的工作是否顺利,生活是否开心,婚姻是否和谐。可是,父亲走了,我失去了山一样的父爱,他不再陪我读书,教我拉二胡,帮我处理不顺当的事情。
父亲走了,一别十年。父亲的离去,是我铭心镂骨的伤痛,痛恨自己忽略了父亲的健康,没有好好关心过父亲,照顾好父亲,愧疚和自责注定我这一生得不到救赎。我们现在能做的,是牵着母亲的手,陪她守护着那一片南瓜地。
记忆中的父亲,个头不高,出生在四十年代的山村,他的青春年少时生活贫困坎坷,食不果腹,却很少看到他脸上的忧愁;父亲的文化不高,只读了小学三年,但是他勤于学习,到后来能写文会算账,吹口琴拉二胡样样精通。
父亲很倔强。1969年,南方的一次特大洪灾,将父亲所住的山村洗劫一空,爷爷为了躲过再洪水的再次猛袭,在山顶上垒了几间土砖屋。这一年,唯一让他开心的是,他娶回了刚满19岁的母亲。那时的父亲,弟妹八人,他是排行老大,最小的弟弟才两岁,还有他相继出生的三个孩子,是我的父亲,用他并不厚实的肩膀,在三间土坯屋里完成了大小老少15人的生活成长。为了让他的弟妹更好的生活,他不停地关注着外界信息,二叔和五叔送到部队光荣参军,复原后安置了理想的工作;三叔和四叔进了工厂娶了善良的媳妇;姑姑考上了大学成为高级学者;两岁丧父的小叔也有了完整的家庭,艰难困苦的生活并没有击倒这位不屈的汉子。
父亲很智慧。在我们的心目中,父亲的点子多,会调解,村子里谁家的喜事丧事都请父亲来打理;谁家的夫妻有矛盾了,都会找到父亲去劝和。父亲的书念得很少,却喜欢写作,当时《故事会》、《长沙晚报》都登过他的作品;父亲是村里文艺宣传队长,笛子、二胡、口琴,至今想起来都是那么悠扬悦耳;父亲会思考,有钻劲,1998年,53岁父亲被乡政府任命为村支部书记,上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头修修筑乡村公路;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他找到政府各级部门,利用乡村的生态环境,首次开启了乡村旅游,率先创建了农家庄园。有时翻开父亲影集,看着他微笑不语的背后,是他曾经苦心经营的小店,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农家乐园;曾经精心努力过的落后山村,如今已是国家生态森林公园,游客们看到的每一棵观光树,每一处景观点,都曾有过父亲的心血付出和辛勤操劳。
父亲很严慈。七十年代的山村,有限的教育条件,是父亲陪着我们,一字一句,一笔一画,写完作业,背完课文,然后他才去做自己的农活。他是珠算高手,那时是生产队集体出工,父亲是队长,每晚都要在煤油灯下记账记工分,我喜欢趴在他身边,看他手指在算盘上飞舞跳跃,听他将算盘拔得叭叭直响的声音,像是摇滚乐欢快的鼓点。我们的学业有成、事业成功都得益于父亲的言传身教。
父亲是一座高山,是一棵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驱赶严寒;父亲是一盏不灭的灯,为我们照亮前进的方向;我们脉搏里流着父亲的血液,我们的思想里继承父亲的智慧;父亲没有留下物质财产,却给了我们精神财富,父亲是我们骄傲的资本。
春寒料峭雨纷纷。今生,女儿对父亲的思念永远没有尽头,每想起父亲,心情如铅般沉重,心如刀绞般揪痛。没了如伞的父亲,就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没了如雨的父亲,就没人为我洗涤心灵的不安;没了如路的父亲,就没人伴我往前行走。没有父亲的世界,一切都变得空洞。而女儿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键盘上敲打这些文字表达对父亲的思念和回忆。
我想父亲,十年。父亲经常走进我的梦里,他的神情依然严肃,却不失慈祥,亲切,形象还是那么高大威武。梦中的父亲依然如一盏明灯,照耀着我前行的道路。这十年,我都末轻松地笑过,自责时刻揪扯着那颗内疚的心,尽管医生给我无数次的解释,尽管手术也无法挽救他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但是,女儿心中那份伤痛依然纠缠,一直在想着他的灵魂在归何处?我的慰藉又在哪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场景、那些留在心头上的情结,像他的一生,深沉而厚重;似他说的话,让我领会无穷。
我想父亲,可很多时候我不敢下笔,我怕我笨拙的手,写不出父亲伟大;我怕这稚嫩的文字,表达不了父亲真情与至爱;当我遇到困难时,我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想起他再也不能给我指路,再也听不到他的赞美,再也看不到他饱含慈爱的目光,多少次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当我抬手去拨那个一直舍不得删除的号码的时候,却不知道拨向哪里,于是风是父亲的笑声,雨是我的泪滴。
拥有父爱的日子不再有;模糊了父亲的印象,清晰了往日的记忆。青山苍翠环绕,湖水清澈碧蓝,宁静的小村依然是他栖息的家园,可是再也看不到他的威望,再也看不到他奔走的身影。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翻过的日历中回忆着父亲的的影象,可是那似乎是陈旧的底片,总洗不出清晰的图象,仅仅是一道风景,永远珍藏在女儿的心灵深处。
父亲,我想告诉您,虽然我一路走来跌跌撞撞,跋涉的辛苦劳顿,但我没有随波逐流。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我是您骄傲的后代。
大雁南飞,还会有飞回的时候;桃花谢了,还会有再开的时候;树叶黄了,还会有再绿的时候。可是您长眠在青山,永远不会回来了。隔着一层薄土,却是生死两茫茫。今天,女儿用笔尖,写下我无尽的思念;让燃烧的烛火,传递我们说不完的话语。青山相伴,绿水相随,父亲的形象,永远是儿女们的标榜;父亲的精神,惠泽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