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男扮女装的婚姻
母子俩在阴森森的看守所呆了四个月,似乎并不像别的嫌疑人那样着急出狱。提审时,母亲对儿子男扮女妆骗婚事实供认不讳,就是不交待原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奇怪的是,两人都要求判得越重越好。可是,不知地址,不知在原籍有无前科,有无其他罪恶,事实不清,怎好下判?另外,本案是刑警队接到哈拉公社举报,以骗婚罪名捕的,但骗婚通常是女方以放飞鸽方式骗男方钱财后溜之大吉,使男方人财两空。而她们母子俩并未逃逸,婚前也未索要钱财,婚后劳动积极,家庭关系和睦,只因不和男方圆房而事发。掩卷深思,一场沉重的悲剧翩然向脑海集聚……
元旦那天清晨,身宽体胖的大嫂董艳,到后院抱柴火做早饭,发现柴火垛背风处有母女二人偎依在一起,身上还盖着破草袋子,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董艳天生热心肠,见状先是吓了一跳,看清后说:“哎呀,快进屋,夜里零下25度,在这还不冻死呀!”她把还暖被窝的丈夫叫起,然后扶母女俩进屋,说:“别客气,先在炕头暖和暖和。看把妹子都冻哆嗦,嘴唇都白了。”又对丈夫说:“懒鬼,烧水去,娘俩先洗洗脸,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三九天,唉,差点冻死,真可怜。”
她的热情让人没法拒绝。洗完脸后,董艳才发现母女俩长得都很漂亮,眼神不俗,不像平常人家,便刨根问底拉起家常来。母亲只说是关里人,家里闹水灾,两派又武斗,没人收拾庄稼,几乎家家挨饿。她们出来逃荒,想投奔兴安岭林场的孩子舅舅,没想到舅舅一个月前破伤风死了,没办法就要饭吃,要到哪算哪。说到伤心处,母亲哽咽起来。董艳说:“别哭别哭,我最怕人家掉眼泪。咱家不富裕,饭还管得起。”
董艳到外屋做饭,丈夫小声说:“她俩来历不明,阶级斗争抓得这么紧,你不怕沾包?”“怕什么,两个女的还能成反革命?你看那个妹子,长得不错,又少言寡语,多沉静,咱家老疙瘩二十五岁不还光棍吗?”“你呀,无利不起早,人家愿意吗?”“差不多,你看着吧。”
由于董艳极力挽留,母女俩又在董艳家呆了三天。其间董艳知道了母亲陈丽君五十二岁,丈夫刚去世二年了。女儿庄文十七岁,从小性格特别拗,不爱说话。董艳婆婆和小叔子赵富来了两次,还带了一斤猪肉,让母女俩改善伙食。第四天董艳笑眯眯拉着母亲手说:“大婶呀,我这人大大咧咧,直筒子,有话就说,不对了就当我没说,您老可别生气。你看我小叔子怎么样?要个头有个头,要力气有力气,又老实,家里就娘俩啦,庄文要是同意,进门就当家。咱这生产队分红还可以,一天十个工分,一元五角五分,比街里挣三四十元工资的上班工人不差啥。现在这么乱,你俩在外流浪也不容易,当坏人抓起来就麻烦了。”
据陈丽君捕后交待,她丈夫是文革开始后被造反派武斗打死的,又逼她交待所谓地下电台下落,不得已才带着儿子逃出来的。庄文男扮女装原本是为逃跑方便,能‘嫁’人吗?但是,董艳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动摇了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提出一个条件:女儿觉得太突然,还不到结婚年龄,赵富又大她八岁,不太同意。我们也没地方去了,所以过几个月,到了十八周岁,也顺过来了再结婚。到时她保证女儿顺顺当当。董艳听了一口答应,问要什么条件。母亲说什么也不要,女儿太小,别难为她就可以。
陈丽君原本想过三五个月,天气暖和了,或逃跑,或说出实情,让庄文恢复男儿身,在赵富家干两年活报答收留之恩。董艳不同意,流露出怕她们骗婚,还举了例子。事关紧要,陈丽君也不让步,说孩子太小,不懂事,怕身体受不了,坚决不同意。董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特机灵,哈哈笑着说:“那事啊,好说,到十八岁再圆房,你放心吧,这家我说了算。”
事已至此,天寒地冻,又下了一场大雪,滴水成冰,已无路可走,无法而想,就答应下来。但她不知道,农村老娘们打哈哈凑趣的话从来不算数。结婚没几天,大嫂二嫂,村里数不清的叔伯嫂、姑姨表嫂,半真半假笑问赵富:怎么样,媳妇暖被窝好受吧?有的更辣茬:捞着了吧,舒服不?哈,哈,一阵浪笑,把赵富脸羞得通红。过了半个月,又开玩笑时,赵富才吞吞吐吐说:“她睡觉不脱衣服,捞着啥。”“哈哈,真笨!”嫂子们笑得前仆后仰,惊飞了干树杈上的麻雀儿。“你不会硬脱,她是你媳妇,怕啥!”
又过了半个多月,情况还没改变。庄文对男女之事一点兴趣没有,婆婆免不了埋怨,再加上庄文虽然长得像女的,眉毛弯弯的,脸白白的,但说话声音有点粗。董艳沉不住气了,便约了几个嫂子验证,趁妯娌们打闹机会,把庄文摁着,一个嫂子把手伸进庄文裤带里。庄文极力反抗,但嫂子们如狼似虎,已经无无济于事,只好甘拜下风。那嫂子急忙把手拽出,喊:“不得了,是公的!”董艳恼羞成怒,伸手打了庄文母子。若不是婆婆和赵富挡着,发疯狮子似的董艳恨不得把娘俩吃了。婆婆说:“算了,他们也是冻坏了饿急了才骗咱们。咱家不就搭了一个月饭嘛,再说人家也不是上杆子骗咱们,还帮咱家干不少活呢。”但董艳咽不下这口气,到公社告他们骗婚。村支书是转业军人,人正直,有魄力,村中十个小队,硬没形成两派开仗,连续几年丰收,分值也最高。他知道董艳告了,批评说:“人家也没骗你家钱,还干活,骗什么婚?是你介绍对象的,告什么告?就你多事。”
但无论村支书怎么护着,娘俩还是被抓走了。受审时陈丽君除要求重判外,还感谢董艳,是她在那天清晨救他们母子免于冻死饿死的,是她告了她们才能离开救了她们的屯子的,要不他们无颜面对好心的赵富母子,无颜面见屯中社员,现一走百了,更何况到监狱有饭吃,更安全。审庄文时他一直哭,对董艳大嫂也一点不恨,说她是心肠最好的人,自己该打。但无论怎么审,两人都拒不交待具体家庭地址,使我们无法结案。
正一筹莫展时,旗政府转来山东菏泽公安机关军管会的协查通报,说菏泽县造反派头子犯杀人罪,已逮捕入狱,其打死的庄健宇系傅作义起义军官,所谓地下电台属子虚乌有。为进一步查清造反派头子罪恶,有知道陈丽君、庄文母子下落者,速与县人民保卫部联系,或劝他们速返回原籍。
原来如此。当我们向母子俩宣读通报后,两人抱头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击打着每个在场人的心,连玩世不恭的搭档刘凤山都跟着掉了眼泪。我俩迅速驱车到了赵富家通报情况,并转告了母子俩感谢赵家的话,董艳哭了,捶打自己胸脯,万分懊悔地说,真不该打两个苦命的人,并拿出五十元钱,非让我们转交,作为他们回家的一点路费。村支书让生产队按分红标准,支付庄文一个月劳动报酬四十六元五毛。
审判组经慎重研究,认为本案不属骗婚,不构成犯罪,决定无罪释放。
一件百年不遇的男扮女妆结婚案件,虽然曲折悲怆,但在众多好心人出场下圆满结案了。两个月后,陈丽君给审判组邮来了感谢信,除告知造反派头头已受到了惩罚外,特别感谢村民和赵富一家人的宽厚仁慈,村委会领导公平爱护,并富有诗意地写道,只有宽阔无垠的科尔沁草原才能培育出草原人大海般宽阔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