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损(微小说)
春天的田野空旷而辽远,一马平川的华北大平原,一条条,一垅垅,一块块,都是清一色的绿,养眼又润心。这里有麦田,亦有开在路边和田埂上争奇斗妍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花,更多的是农民种植的各种蔬菜,开春雨水少,农活不忙,农民大部分时间花在菜园里。
二杠子倒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园子里转悠,他前胸凸出,后背拱起,标准的驼背,远远望去就是活脱脱的卡通形象。更有意思的是,他下巴蓄着一撮三四寸长的山羊胡子,走起路来一撅一撅的,怎么看都滑稽。那条唤作金毛的老狗摇着尾巴紧跟在他身后,像个保镖寸步不离。他的蒜苗已经有三四厘米高了,细长细长的茎好似包着一层白翡翠,竖直上窜,活力无限。他时而停下脚步捻着胡须端详,时而蹲下薅几根野菜,或者用随手捡起的小木棍把滚落的泥土推回土埂,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嘀嘀,嘀嘀——”一阵清脆的喇叭声随风传来,二杠子起身观望,一辆白色SUV由远而近。园子靠近路边,千万别轧到我的蒜苗,他想。随之,颠着八字步前去守望。真是怕啥啥来,汽车很快行至眼前,二杠子眼巴巴看着汽车宽大的轮胎将两排蒜苗轧得玉体折腰。据说意念这玩意儿具有强烈的导向作用,事实来了个现场验证。
“嗨、嗨、嗨、停车,停车!”二杠子狠命挥舞两条短臂,因为着急声音有点走调。
“嗤——”一声急刹车的声音,车晃了几晃,终于停在了蒜苗地前面。随着一声车门打开,一只穿着抛光黑皮鞋的脚踏向地面,又把第三排的两株蒜苗碾在脚下。
“哎哟,我滴娘哎,又是两棵!”二杠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心疼得双肩颤动。
“您瞧这事儿闹得,大伯,对不起啊,路太窄了,糟蹋了您的蒜苗。对不起啊!”刚下车男人忙不迭说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一支,笑容可掬地递上,“大伯,抽一根。”
眼前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干净利落,宽额头,四方脸,大腹便便,透着福相。
“少扯咸淡,先算算这蒜苗的价钱!”二杠子横了男人一眼,俩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大伯,我田各庄的,十里八村的……” 男人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少套近乎,损坏东西要赔偿,天经地义!”二杠子挺了挺腰,脖子一梗,一副不掏钱甭想走的架势。
“那好,大伯,您开个价吧!”男人收起了笑脸,却还是毕恭毕敬。
“我这是本地红皮蒜,到冬天要卖十多块钱一斤,我耍个小钱儿可全指望它们呢!” 二杠子翻了一眼灰色的天空,低头斜视淌出绿水的蒜苗,“两排蒜苗,一排一千,这两棵嘛,看在十里八村面上就给你免了。”
“呵呵,大伯,您这蒜苗也太贵了,呵呵,呵呵……”男人笑得有点勉强。
“嫌贵是不是?别轧啊!我没记得给你下过请帖来轧我家蒜苗啊?两千,少一分也不行!”二杠子的目光转到男人身上,阴冷桀骜。
“唉,您这不是……不是讹人吗?”男人把“讹人”俩字说得很轻。
“小子,你再说一遍!”二杠子咬牙切齿,说话间,他“骨碌”把自己放倒,驼背搞得他无法平躺,就像下了锅的虾米弯着身子横在车前,“来,老伙计,陪着!”金毛蹲坐在二杠子身边,对男人虎视眈眈。
“这……” 看着这只畸形老虾米和他的猛犬,男人彻底无语。
有村民陆续围拢来,面面相觑之下连打圆场的都没有,男男女女不远不近地戳在那儿,俨然一群哑巴。男人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再望一眼拿地当床的二杠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伯,地上凉,别躺坏了身子。”男人说着弯下腰将一叠钞票塞给二杠子,“给,这是我兜里所有的钱,我全给您,还望您老高抬贵手”男人的夹克口袋翻在外面,被风吹得直往身上贴。
一见钞票,二杠子一双小眼来了神采,双臂一支坐了起来,“叭”冲食指吐口唾沫,拇指凑上去捻了捻开始点票子,那利索劲儿可以跟银行正式员工叫板。
村民们神情专注地瞅着他,像看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
“还差五十七块二!” 二杠子数完钱掖进口袋,又弯在地上。
男人搓着双手围着二杠子走圈圈,白白胖胖的脸泛着红晕,好像串了啤。
“大伯啊,实话跟您说吧,我老爸病了,我这不着急才抄近道吗,您老……”男人摊开两手,眉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闭嘴,让钱说话!” 二杠子眯着眼,右手高举伸向男人。男人背过身去。
“那啥,你让顺子来趟吧,我遇到点麻烦,就在苦水庄西边,对了,准备六十块零钱,哎呀别问了,让顺子路上小心!” 男人打完电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围观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像风吹过树林,此起彼伏。
不久,一辆蓝色农用三马车“嗒嗒嗒”开过来,车后的尘土肆意飞扬。男人站起来挥动手臂,拔腿去相迎,不料,金毛一跃而起扑向男人,一口咬住了男人右脚踝,“啊——”一声惊叫过后,男人身体一歪,像个装满粮食的口袋重重倒地。
有人惊呼,有人唏嘘,有人沉默。
男人血压高,着急上火诱发脑血管破裂,陷入昏迷。120把男人送进医院。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为了给男人治疗,二杠子已经倾其所有,但医药费还是一个无底洞。兄弟抱怨,儿女埋怨,内心懊悔像千斤巨石坠在心里,他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借债的压力,失眠的痛苦折磨得他形容憔悴,须发皆白,“伍子胥过昭关”也不过如此。
深夜, 上弦月像弯钩挂在天上,月光清冷朦胧。二杠子站在院子中央背对月亮,看自己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真想一头栽进去长睡不醒。金毛不知何时溜过来偎在他脚边,隔着鞋他能感受到金毛的体温。他蹲下身把金毛搂进怀,沿着头、脊背一直到尾巴慢慢梳理,就像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它来这个家有七八年了,它是那么乖巧,那么忠诚,自从老伴走后,它就成了爱侣。
金毛在他的爱抚下安然睡去。二杠子轻轻抽身,走到院落一角抓起一把铁锹,对准金毛的头狠狠拍了下去。
一损线索贯全篇,
善恶报应如珠连。
漫天要价为利钱,
惩恶扬善自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