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今年回家吗？在外漂泊，多吃点好的，少吃泡面，没营养。少熬夜。别有事没事三五成群地喝个酩酊大醉的。天凉了，躺在街上多冷。”
　　 深夜，寒风吹着刺耳的口哨，月亮早已经冻得躲进了树稍。大地万物也都进入了梦乡。忽地，手机铃声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我。熟悉的碎念声一直在手机那旁念叨着。让人十分不耐烦。
　　 “嗯，哦，好……我挂了”。
　　 这是父亲临近午夜时，在工地放工后打来的电话。
　　 说实话，从小到大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内心深处一直都是排斥他，甚至恨之入骨。
　　 两岁那年母亲便嫌弃他穷，没作为。抛弃了我们俩，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飞向了何方。那时候，闲散惯的他，哪里有心情带着我这个累赘。便把我丢给了祖父、祖母和曾祖父、曾祖母家轮流照养。一年之中，逢年过节，都难得见上那么一面。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野孩子”。
　　 那个时候，好多人问我。你爸你妈呢？是不是不要你了？那时候的我，哪懂得这些。总是傻傻地笑着说：我是孙猴子呢？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每次说此话时，祖母都会躲在一旁悄悄落泪。
　　 后来年长大一些了，才明白，祖母的泪水为何而流。越发痛恨那个所谓的父亲。
　　 十二岁那年，祖母病逝。我一直觉得倘若他再争气点，多挣点钱。祖母就会有更好的医治条件，就不会那么早早地离我们远去。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没跟他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每次顶多说那么一两个字。
　　 “嗯，哦，你看着办。”
　　 十四岁那年，恰逢青春叛逆期，由于学杂费交不起。我开始嫌弃他好吃懒做。第一次，同这位所谓的父亲发生了口角。打着替祖母教训他的口号，把他推倒在地，痛打了一番。不敢示弱的他，竟然去厨房拿起菜刀，砍向了我。大骂道“子不教，父之过”。
　　 后来，由于曾祖父地呵斥，他才停止了挥舞手中的刀。有的时候我常常幻想，倘若，我身上真的中上了那么一刀，他会心疼吗？
　　 从那以后，我便拉帮结派。更加叛逆。甚至没有选择继续读书。
　　 十五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社会闲散人员。他百忙中抽空了点时间，在市里给我找了份厨师工作。
　　 那年，我还属于童工，没能达到合法劳动年龄。
　　 他为了疏通后厨的厨师长收留我。不惜打破“拒绝滋养腐败分子”的常态——送烟送酒，还请我们去了一趟电视里只有洋人或达官贵人才能去的西餐厅吃西餐。
　　 那天，厨师长点了那里最贵的牛排套餐。那标价足以吃掉他半个月工资的套餐。他看了看价格，尴尬地笑了笑。
　　 “没关系，第一次来，就得尝尝这个。”然后，拍了拍那缝了又缝甚至不能再缝的口袋。
　　 他四处转悠着，嚷嚷着让服务员送几双筷子来。
　　 顿时，店里所有的人都发出银铃般刺耳地笑声，就连他也傻傻地笑了。唯独我，脸却红红的，怎么也笑不出来。相反有些难过。
　　 买单时，他从口袋拿出一个揉皱了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张一块或五角揉皱了的纸币。我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一下。前台的收银，如池塘边的鹅一般，伸长着脖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他。临走时，还来了一句：土包子！
　　 这些年，遇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不知道怎的，时至今日，都能记起那个收银的模样。且每次忆起心都会如针扎一般。
　　 那时晚饭吃毕，已经时至八点。没有回老家的班车了。他便大发慈悲地说：走，我们去住住城里的宾馆，我还没住过呢！说着便拖着我沉重的行李箱，朝一个小宾馆走去。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跟他同床。那晚，我彻夜无眠。辗转反侧。深夜，透着月光，突然发现他那原本宽大的肩膀，变得渺小了，后背也佝偻了不少。就连发丝也白了许多，满脸的皱纹爬遍了整个额头。那一刻，我心软了，放下了对他所有的恨。他老了。
　　 第二天，天微亮，便被他叫醒。嚷嚷着要我早点去厨房报道。原本打算我自己一人打的士去的，对我嘱咐了一番又一番。第一次觉得他那么唠叨。后来，还是傻不拉几地拖着我的行李，送我到了学厨师的地方。
　　 那一天，我并没有心思学什么配菜。而是在想，他那团揉皱了钱，那么少，够回家的车票吗？后来从后母那里才知晓，那一天，我们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而他只能从宜昌，一步一步地沿着马路，走回了秭归。65公里路，走了一天一夜，想都不敢去想。
　　 然而后来，我并没有如他所愿成为一名厨师。现在想想似乎有些愧疚。
　　 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懂事了许多。有的时候甚至在愧疚以前对他做的那些事。两人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父子俩哪有隔夜仇？
　　 由于近几年忙于全国会展，各地奔跑。已然三年没有回家了。于是，每天都会不停碎叨，说什么年猪可以杀了，等你回家揪猪尾巴。你隔壁那个发小结婚了，现在孩子都有了……编着各种理由让我回家。然而，我也并没有如他所愿，一次次爽约。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