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宝贝
小时候疯玩了大小便憋急,偶往别人家茅坑方便,父亲发觉,不管三七二一,来一个痛骂:“你个吃家饭、拉野屎的家伙。”这怕是世上骂人最难听的一句话了吧。
骂过了后,父亲跟我说出骂我的道理:吃自家的饭,就必须把粪便屙到自家的茅坑里。他骂我,是让我永远记住:“肥水不流外人田”。后来父亲告诉我,庄稼能在地里长出饱满的籽粒,全靠的是“粪点子和灰星子”。打那以后,我才知晓了父亲把狗屎都当成了宝贝。懵懂记事,我又不能理解两件事。
我时常发现,父亲趁夜里月色退去,在深更半夜挑自家茅坑里的粪便,浇灌到家中房前屋后的菜地上。粪是自家的,为何非要在夜里挑粪浇灌菜园子呢。
其次,我觉得更蹊跷。母亲朝朝暮暮辛苦喂养的几头猪,却时常见生产队里的会计和几位身强力壮的劳力,扛个一人多高的大秤,跨进到我家的猪栏里,将每头的猪,逐一过秤。会计再将每头猪的斤两和数量一一记载到账簿上去。
问母亲,才得知。那时大集体,谁家的猪养得越多,斤两越重,一年内谁家的工分、口粮和年底的分红将会得到的越多。但,猪拉出来的粪便必须统统留给集体的庄稼浇灌,谁家不得擅自将猪粪浇灌到自家的菜地上,不然,逮着要扣罚工分的。哦,我明白了狗屎当宝贝的父亲为何要在深夜里挑粪浇自家的菜园子了。
某日,父亲听一个从城里回来的邻居说,城里的人却从不把肥料当回事。家家方便了后,就统统用自来水冲进到下水道,流进到城里的河沟里去了。狗屎当宝贝的父亲怎么也不信。
一次,父亲去了扬州城我妹妹家的商品房吃喜酒去。
吃饱喝足了的父亲要方便了。进了卫生间,父亲摸摸光溜溜的坐便器,怎么也不忍心坐上去,父亲没见过这洋玩意儿。父亲蹲上去许久,愣是觉得,没乡下的茅坑拉得爽快。费了好大的工夫和劲儿,总算解决了问题。父亲起身,弯腰,手指头轻轻往坐便器上的按钮一摁,“哗——啦——啦!”瞬间,就将他拉下的粪便全被水流卷没了。父亲蹲在了坐便器旁,父亲深深叹了口气。
回来,父亲把在扬州城里看到的事实告诉村里几位要好的老人。他们站一起,听我父亲讲,他们摇头,他们默不作声,个个狠狠地抽着烟,骂着城里的人。
小时候,常见巷子上、田埂上,那些青壮的劳力们,个个精神抖擞乐呵呵地挑着副粪担,甩动着胳膊,那肩膀上的扁担随着稳健有力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响,他们在希望的田埂上,奔跑着,欢笑着。他们看着满田野的庄稼,被一桶桶的粪水一点点的浇灌,再一天天的长旺,到了收获季节,颗粒饱满,产量丰收,人人脸上乐开了花。
随着农村近几年物质经济飞速发展,居家环境也和曾经的城里人一样。在砌新房前,先拆去猪圈,平整茅坑,在新房内,建起卫生间,室外砌了化粪池。
父亲去世15年,他活着的时候该是做梦也不会想得到现如今的农村也像早先城里的那样了,将上好的肥料冲进到了下水道,流淌到了化粪池,再慢慢漫溢到河沟里去了。上好的肥料被浪费了,还严重污染了人们的生存环境……
但,好在村上的卢炳监和葛玉怀俩老人他们识宝。他们都七十多了,仍各自量力种着自家的几亩责任田。据我得知,这些年来,他们俩种植的庄稼从没施过一两的化肥,而是看到哪家化粪池里的粪水要漫溢了,他们俩总会一道协助使出力气揭开那家化粪池上那个笨重的水泥盖子,将粪水一桶一桶挑到他们的责任田块去。他们俩种植的庄稼,站在田埂上,远远望去,嫩绿一片。
我家10多年不种地了。我在每年秋收前夕,准会跑到俩老人当中的一位门上,与他们商量预订购千斤左右的新稻谷,抬到村上的小米厂加工。辗出来的大米,颗颗白花花,通体又透亮。
煮出来的米饭,盛在碗里,捧在巷子上,鼻子尖的王奶奶,老远就闻到了我碗里喷香喷香的新米饭。她用筷头挑起我碗里几粒新米饭,送进到缺了几颗牙的嘴巴咂摸几下,直说:嗯!真香,喷香的。而煮出来的米粥,盛碗里,粥面上,用筷头一挑,薄薄的米油,煞是好看,准会让人增加食欲。
每次吃到这两位老人用纯有机肥料种出来的香喷喷的米饭或米粥,准会令我再忆起父亲在世时曾多次与我说过的一句话:庄稼能在地里长出饱满的籽粒,全靠的是“粪点子和灰星子”。这话我会记着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