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赌徒
一夜之间,林浩彻底输光了。黎明时分,他赶回家,望望熟睡中的妻子,忍痛服毒自杀了。刘平获悉他的死讯,是在一个月之后。
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电话,请问你是刘先生吧,你认识林浩吗?
好像认识。你是?
我是林浩老婆。陌生女人说,他上个月过世了。
还没等他说出合适的话,女人又问,他借过你钱吗?
嗜赌如命的林浩,曾是刘平的同事。刘平记得,林浩离职后的某天,突然急匆匆跑来找他借钱。林浩当时说,你无论如何要救我,年底我会百倍偿还。可十年了,钱没还,人也石沉大海。
借过。
你还记得他借你多少钱吗?
林浩那天伸手接钱的时候,他强迫林浩保证,必须月底偿还。林浩向天发誓,他才给了钱。林浩边往钱包里塞边说,一千块钱,弄这么多张五十的,钱包都装不下。林浩不知道,刘平那天被迫借给他的,是他当月的全部工资。
十万吧。一念之间,刘平脱口而出。
女人说,我下周会来还你钱。
天上要掉馅饼?虽然刘平买房正差十万。不过,撂下电话,他心里有点不安。明明借一千,却说是十万。因为人死无对证?真要是林浩老婆,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一想,也许就是骗子的新花招,这年头哪还有这样的人。
几天后,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刘平真见到了自称是林浩老婆的女人。
衣着整洁、朴素的女人告诉刘平,林浩从到广东开始,总说自己赚了大把的钱。我们家买房子,女儿的留学费,都是他给的。他还认捐了我们县几个贫困学生的学费。前段时间,人家还来电话要钱……其实,他后来开的小公司,自始至终都是亏损的。我是做会计的我明白。他生前跟朋友们借的账,几乎一笔没还。
他自杀后,我在清理他遗物时,找到了一本欠账单。
我卖了房子,想尽我所能,将他借的钱还上。对不起刘先生,我一直不知道这事。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一张现金支票。我是按照中国银行今天的牌价计算的利息。
刘平涨红了脸,心跳加速,推辞说,人都走了……不……不要还了。
女人将信封塞到他手里,说,人死了,账不能死。要不他在那边也会不安的。信封压在刘平的膝盖上颤着,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他模糊地听见女人又说,当初肯借钱给他的,都是他的好朋友。大家都不容易。我会想办法,慢慢将他的欠款全部还清。
回到家,刘平将信封掏出来,许久都不敢打开。仿佛那是一只会蛰手的蝎子,又仿佛有一双利剑般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随时会向他刺过来。他想着那个女人清瘦的面庞,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他缓缓掏出信封里的支票和账单。一张十三万多的支票!一张A4纸复印的欠款记录。写着他姓名、单位和电话的下面,潦草地写着借款金额。被黄色荧光笔划过的数字,异常鲜艳、刺目。这串应该是一千的数字,看着确实像十万。“1”字后面,从第一个零数下去,确是五个零。
会不会林浩在写这条记录的时候,被什么事情打岔中断,忘记在后面两个零之前,点上小数点……点燃一支烟,刘平拿起手机,对着这条记录,咔嚓照了下来。放大了看,又缩小了看。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电话响了。
刘先生,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一下。是林浩老婆打来的。
什么事?你说。
我刚才忘了问,林浩当初有给你写过借条吗?
哦,好像没有。
那你能给我写个收据吗?我要烧给林浩。我还每笔钱都是这么做的。
没问题。
谢谢你!我已上火车。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女人说,麻烦你寄给我。
这张不足五十字的收据,刘平写了几十遍都没写好。纸篓里尽是一团团废稿。一写到数字,他就感觉手紧笔硬。此后的两三天,他写了撕,撕了写,始终没写成。这事,愣是将他整个人熬成了一碗清汤寡水。老婆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犯了事,要写检查?没有。我在为公司做项目规划,找不到灵感。
后来,刘平在熬夜写收据时,突发脑中风,留下了手颤和失语的后遗症。他一见人,手就抖得更厉害,嘴唇哆嗦个不停。好像要急着说一件事,但谁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见他的涎水一丝丝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