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美】海浪声声(中篇)
【一】去远方
“哐啷——哐啷——哐啷——”
列车在延伸……
紧紧的抱着一个小包站在拥挤的列车过道,从长山小站挥手跟妹妹挥手作别,月儿就保持这样的一个姿势:背贴着车窗边旅客的椅背,竖身笔直。拥挤的空间根本没有可转身的空隙。深蓝色的羽绒服,黑色的束踝高跟鞋,齐眉刘海下的眼睛上架着的眼镜让人看不清太多更清晰的东西,她的身子一直在轻微的发抖。
一个又一个山洞的穿越,周围的景物像电影卡片机里的倒影一个个飞快的向身后飞倒。经过长时间的旅程,车上的旅客,各种的情态都有,脸上遍布倦势,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每个人都在借势找个最舒适的姿态借以缓解旅途困顿,慵懒弥漫在整个儿的车厢间。
真是太久了,月儿从缝隙挪出点点空隙,俯身拍拍衣襟,小心翼翼在各种腿脚之间努力再腾挪出一脚之地,把手里的包放下,紧挨着靠包的椅背,躬身靠坐在小包上,又赶快蜷缩起四肢,人挤人,人挨人的地方,她只是本能反应的受大脑指挥:要尽量的少占地儿。二月的早春还是有点冷,这样的四肢抱团竟也能赶跑些寒意浸身,空荡的心似乎也实在了些。月儿的眼眶有些湿润,为了不使眼泪成珠,她怀里摸出一部粉色手机,摁键翻打出一个界面,太多的时候,她都喜欢去找一些温暖的,诙谐的文章来滋养心灵,去借助些外力来调剂空洞。
五天五夜的抉择,总觉得已经有足够的准备了,海滨城市,陌生环境,月儿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已经足够了,可是此刻,心里的恐慌、无助和抽空的感觉告诉她:不够,那些还是远远不够!那个柔弱的,喜欢依附的小怯懦是那样的在她的心里捶打着,敲击着,仿佛打着一场仗,而且愈演愈烈。
“爹,娘,我走了!我去山东打工了,现在我自己坐上了火车,和我一起的还有我家门口的郑三炮,你们也认识的,跟咱家还是亲戚呢!我们搭伴你们就放心吧。周末,山子要是回了家,你们也不用太操心他们,他有他爸呢。有他照顾就好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考虑别人,我们都长大了哈!”手机在手心里翻转,一行字便出现在信息栏里,摁键,发送。所有的程序完,一滴泪珠眼眶滑出,从脸颊落在了屏幕。
月儿抬手擦擦,开始闭目养神。自从跟爹娘道别,她就没敢再踏进那座养她长大的农家小院一次,她怕自己不够坚强,怕那担忧的眼神让自己失去离开的勇气,所以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再道一次别离。
“山东、文登、威海”,这些陌生的城市是地图上的圈圈点点,都是月儿随机抽取的黑色,它们是那么的遥远和未知。“它们会有小农庄的好吗?那里会有温温的亲情吗?自己这样的放逐是对的吗?”月儿也想不到在决择之后竟还会这般的纠结。这念念不忘又刻意避离的心绪让她五脏六腑的烧灼越来越强,越来越挠心,月儿摇摇头,决心不再想那些不可知的折磨,为了努力的赶跑那揪人的撕咬,她又睁眼,重新点扣上网,这是唯一的一种逃避,唯一的一点的心灵空隙。
从小城的中介所出来,除了小包里的一身衣服和被层层的包裹的五百块,她还有六个同行人。那些人里,除了一个是紧门的邻居郑三炮,其余与其说是老乡,倒不如说是同城的陌生人更确切些。
月儿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在返工潮的大军里到处是人流,熙熙攘攘的大军中,月儿们的车票上虽明显标记着硬座二字,但没牌没号,再三被车务员关照的是站票。站就站呗,多是山野里的汉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受累,可别说站了,只要能得心中的挣钱梦,让他们扛个麻袋也是小菜一般。稀里糊涂上车人们是充满希望的,除了月儿,每个人的眼里几乎都有梦。
“月儿,月儿,你在这里待着别动哈,我到里面看看去哈……”郑三炮一上车和那几个同乡们都忙着在脚跟脚的间隙里周转着,穿进缝隙里列车的空隙找空位蹭座位去了。他回头叮嘱道:“我待会叫你哈。”
月儿摇头,要郑三炮别管她,她不想跟着那些大老爷儿们挨个舔脸的去蹭座,她想安静的待,她要大家放心去,她在临近车门的过道边守着大家的行李,不想动,也懒动。这样陌生的环境是她惧怕又渴望的。不喜欢,也不希望被人看到内心的无助和纤弱,而这种环境便是最好的,因为没人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
“我……们……一会……再说……好吗?我……晕……车,难……受……”一阵眩晕,紧接着就是翻江倒海的翻腾,眼泪顺颊而落,那些从文字里汲取的点点温暖被胃里翻腾着的苦液转瞬就席卷一空。昼夜的车程,颠三倒四的倒腾中,月儿的晕车症终于击败了她,这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猖獗,那翻涌的呕意呛出的眼泪从苍白脸上滚滚而下。
她赶快关闭手机,从那里退下跟人的交谈。心里又在暗暗庆幸:“幸好这样的不堪没被关心的父母看到,要不还真不知道他们该是多么的担心呢。”月儿知道,也许这次是真要永远回不去了,她自我告知,这样也好,至少没人会痛……
月儿一边努力遏制那样的胃液肆虐,一边在心里再一次为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对的。
【二】文登中介女人
“吃点吧!给,橘子,橘子酸的,应该止吐的,时间太长了,胃里也空的难受,你说你想吃什么,那边有小摊,去看看,走……”
脚离车身,便告别了大巴车空气里汽油味道的肆虐,月儿虚浮着地,微笑看着这一方陌生的天地,那天空灰土土的,一点儿也不蓝,云在头顶飘,没有絮,或朵可以成画,只是一片的灰。郑三炮则跳下车门就扯嗓子招呼。招呼完了,又自作主张的跑到了小摊贩前拎了几个橘子,又跑回来塞到月儿手里。
郑三炮,五十多岁,身材修长,跟月儿家是紧门邻居,长年的外出打工,却很少有大把的钞票拿回家,村人眼里的评价是好吃懒做,不过光景。但是于月儿,她知道,郑三炮真正的外出原因,一是夫妻关系紧张,各自的抱怨日常里让彼此都有了一种逃脱的呼吸游戏,所以是各自为政的特殊婚姻里的特色产物。郑三炮现在的体贴让月儿也更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每个人都不是天性粗糙的,关键是否有空间可以让他更优秀。而郑三炮好像没有。捏着郑三炮递来的橘子,月儿的思维竟是那样的一大段飘絮,要让郑三炮变成一个“好人”,让人们改观对他的看法成了月儿给自己的一个课题。这怕也是她多年教书匠职业的一种弊病。
文登是这个地方的名字,也是月儿他们的首发目的地。这里有专门的中介负责这些打工者的工作接待和食宿安排。然后再把他们派发给需要的用人单位,这是中介之间的又一流程。这群怀揣希望的人们就这样在这个地方停留,所有的长途的车旅行程早饿扁了他们的肠胃,解决肠胃便成了首要。
小饭馆里的汉子们一个一个,如狼似虎,饺子、馒头、面、拼盘儿,秋风扫落叶是最大节目排演。而月儿歪着脑袋,尽量避离着油烟菜香,她差不多也就只剩喘气机会了,眼前的橘子,苹果,以及那蒸腾的饭菜香,这都是引诱她肠胃再次翻涌的元凶。
郑三炮则吃两口便不忘了叫一声,“不吃饺子吃口菜吧!”“不吃菜吃点水果。”……
月儿看完橘子再看苹果,那种从胃酸翻腾澎湃的感觉把泪水又逼向眼眶,她只有仰脖看向远方的时候,那些泪才能在那微笑里不至落地。
“你快吃!我不饿,不能吃……”
“要不,别多吃,就尝一个这大饺子吧……”郑三炮煎起一个饺子递到月儿面前的碟子里,月儿努力的划拉两下。
这山东的大饺子说大还真不含糊,一个个满实满载的模样竟跟家乡小城里的小包子一般大小,月儿瞅瞅看看,有好奇,也实在不忍驳斥那样的一番好意。把那东西凑嘴边小心翼翼刚啃了个沿儿,“哗”,立刻就有酸雨从胃翻腾到喉再喷发至口外而最后又化为一腔苦水和胆汁被清出肠胃,月儿只来得及奔出小饭馆门外,一番的折腾下来,再也没有人再劝她去取食暖胃了。郑三炮跟乡人们自吃自的,月儿则斜倚着椅背看文登的天空,等老乡们进食便成了她的坐标。
月儿发现文登的天空很小,跟家乡大山里的天空差多了,而且,这里的房子也破,又旧又小,不要说比她们的县城了,就是自己家的的房子好像也要比它们大气。她奇怪这个地方会有很富裕的工资会给他们这些打工者么?这地方会富裕吗?这些像小小鸽笼的小房子为什么不是高楼大厦呢?月儿是个喜欢自我沉思着让思绪飞扬的人,但想法是想法,她也知道这次出来了,便是出来了,所以拼才是最大的正道。
“你们今天来的迟了,要赶公司的车只能是明天了。这样吧,我先给大家找个旅馆,你们先住一晚,到了明天早上,我再给公司打电话,让他来派车接你们。”
月儿跟着怀揣梦想的谋生者们拖着大包小包在鸽笼之间辗转,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那个飘着霓虹彩字的中介所。夜色早已经朦胧了这个小城,中介所里打扮妖冶的中介女人拍打着一尘不染的粉裙,一脸严肃的说着他们的晚点,必须要接受留宿一晚的后果,只有留宿了才有可能到目的地。
那女人四十七八的年纪,头上的发是大波的卷儿,像个长毛狗的毛嫁接在那脖颈上,脸上的粉扑层层叠叠的随时可以掉渣儿的样子,眼是标准的熊猫烟熏样儿,最难忍是那透过空气传到人的鼻喉中的刺鼻香水味道,那浓喷的月儿稍稍平复点儿的肠胃又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晕车……”“哗哗”,吐,又吐,泪眼汪汪中解释着,借以掩饰对那香味的敏感,那些人也纷纷点头,要女人赶快给大家找歇脚的旅馆,所有人都知道,月儿急需休息了。
“你,住这儿!你们,五个人住这边……”绕转巷道,七拐八拐,摇曳女中介把月儿们领到暗巷尽头一座活似四五十年代的土墙小院,然后指着一个个隔空的屋子给大家安排住房。月儿已来不及奇怪和感慨都市里“柴门”的渺小,她的大脑的中枢只在一遍遍号令:睡,快睡!它告诉她,她太需要床,需要睡觉了。
小房子低檐平厦,里面被分割成三块小小的空隙,每个空隙里塞进几张小床,床上的被子也是五花八门的,完全一副逃荒者的写意,即使是乡下的那种最穷的居家小院,也是不可比。但所有的人们也跟月儿一样,早就没有了太多的讲究,也更是山里人们的天性憨厚吧?五个男人两间房,月儿则被优待在一间狭长的小房间里,屋子昏暗,灯光灰黄。
跟大家告别道安,月儿关门锁门,就彻底的把自己交给了那张黑暗中有着古怪味道的小床。黑暗的角落是漂浮的魂灵的栖息地,特别于此刻的月儿,可以不用再强大,可以无所顾忌,所有的累便就都俯身在那张陌生的小床上……
“人太多,你们肯定不能一起都入职,其他人跟我走,你就先等等吧……”天光大亮,洗漱完备,女人指着月儿,吩咐她留下,所以月儿留下,继续在那个小小的,出门也是几方见宽的陌生的鸽笼里待命,那些人则被装上一辆大卡车拉走,说是去黄岛的一个船厂作打磨工。月儿在中介的应聘职位则是食品厂的质检员,女人说名额已满,让她等待之后再谋出路。
小屋子的南北方向很难分辨,沿着小门一段是阴深的小胡同,月儿没事,便试走一段,就赶紧弯回来,辨知方位和陌地,成了她的新研修。她发现那里居然一溜儿都是同样的模式套剧,每座小房子都是一个独特的四合小旅馆,而且完全是同模刻制一般,只要稍不留神便很难分清自己是从哪座宅子里出来的。因怕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她一整天就都是走走停停的摸索着这条巷子和这些小房子。
“月儿,快出来!看看咱们住的那个地方,看看那里都有哪些标示,你找个醒目点的牌子说声,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傍晚,月儿、阴暗的小房子和小灯,它们对峙时,月儿接到了郑三炮的呼救电话。原来还来不及月儿对她目下的情况做担心,郑三炮竟跑了回来,从黄岛辞职,在路上又向月儿求救,因为两次都是黑夜,环境陌生,使他迷路了。
“把我们分一起吧!”郑三炮回到小旅馆,对着中介女人表态。在陌地,男人的责任感,和邻居的使命感都让郑三炮憨实的更像个男子汉,他说他不能把一个女人再放孤独它处。
月儿是跟郑三炮持相反态度的人,有一些秘密不足道,但她的本心是想独处的,那样更适合于极力的避世的心态,但郑三炮的善意也是她不能轻易刺破的心。山里人的善总在。
【三】附属品
“威海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山东省下辖的一个地级市,位于胶东半岛最东端,北东南三面濒临黄海,北与辽东半岛相对,东及东南与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隔海相望,西与烟台市接壤。是1984年成为第一批中国沿海开放城市。”
狭小的工具车奔驰在弯道,盘旋回转,月儿,郑三炮,还有后继的一拨求职者被装在一辆狭小的工具车的车兜里,车速不快,但也算疾驰。月儿沾车还是有点眩晕和呕吐的欲望,但她也不想是麻烦制造品,她微仰着脸,小心地靠着车窗玻璃。
窗外,阳光淡淡,三叶的风力电扇在浅蓝的天空中悠然的转动着,小湖泊、小池塘,零散地点缀着海湾,公路边不时有花草树木争奇斗艳,规则平整的装饰着这片海滨圣地,把整个儿的威海市衬托的世外桃源一样的梦幻。之形绕转,密密柏林间拳头大小的柏果更是神奇,虽然在的老家最不缺也是柏树,可是结满了柏果的柏树,月儿还是第一次认识。游乐场、画廊、过山车……这些只在电视荧屏里浏览过的景一一的从那幅动图投入眼睑又很快的滑了过去。海关,边防哨卡一个标示也都由文字变为实体的一种图解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