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地上寻找刚才掉的一枚硬币，从床下到沙发底下，我找了个遍，还把笤帚伸到床下，但我划拉出来的不是那枚硬币，而是两只袜子、一支唇膏、一只女人的鞋，如果我继续划拉，谁知道能划拉出什么呢。我丢掉笤帚，坐在地板上，点上一根烟抽起来。我记得我是在出门穿衣服时掉的那枚硬币，当时我掏了一下口袋，感觉带出了一枚硬币，但不等我反应过来，那枚冰凉的硬币已掉在地板上，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听声音我知道那是一枚面值为一元的硬币，如果是一角的硬币，掉地上不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我颓然地坐在地板上，点上一根烟，刚抽了两口烟，张山就打电话催我了。他不耐烦地说，出门了吗？大家都在等你呢，就差你一个人了。我说马上就去，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去穿衣服，在我把脚伸到鞋里的时候，我叫了一声。那枚硬币在我的鞋里呢。我明明听见硬币掉在地板上的，怎么会跑进我的鞋里了？奇了怪了。我抽出脚来，弯腰去捡鞋里的硬币。在我准备直起腰的时候，我看到了乔胖子。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乔胖子，在他打了我一拳后我才知道，这个胖得如同日本相扑的家伙原来姓乔。他对我笑了笑，那笑是慈祥的。笑过之后，他说，能让我进去吗？他说话的声音软软的，跟个女人似的。门是开着的，不等我说话，他就擅自进了门。我感觉眼前一暗，不等我反应过来，肚子就挨了一拳。
　　 乔胖子把我当成马武了。幸亏他下手不重，他要是使出七分力气，那我肯定会把他打瘪，说不定会一命呜呼的。我发出一声惨叫，抱了肚子就坐地上了。我坐了大概有十分钟才缓过气来。这个时候乔胖子已知道打错人了，他蹲下身，伸出那只比熊掌还肥厚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脊背，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马武呢。
　　 我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啊！马武长得能跟我一样吗？你也不看看，你看看再打也不迟啊。
　　 乔胖子说，我不是着急嘛！
　　 我说，你就是乔胖子吧？马武经常对我提起你。
　　 乔胖子嘿嘿一笑，突然把我抱了起来。我叫他放下我，可他不听，说还疼吧，我把你搁沙发上，给你揉揉肚子。
　　 我说，乔胖子！你有病啊！你下手那么重，我被你一揉，还不死过去。
　　 乔胖子说，我不会使劲的，我轻轻地给你揉揉好吧？
　　 我又瘦又小，被乔胖子抱着，跟抱个孩子差不多。我反抗，但我的反抗无济于事。在我挣扎、反抗的时候，乔胖子的嘴巴一刻也没闲着，他像哄孩子般说着，听话，揉揉就不痛了。这个乔胖子还真的把我当成孩子了，他嘴巴哈出的臭气熏得我差点窒息过去。我大喊一声：乔胖子！我烦死你了！你快点把我放下。乔胖子一愣，说你不要叫好不好？我担心他就此撒手，把我丢地板上，只好伸手去抱他的脖子。乔胖子说，你别看我人高马大，但我这人心细。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被乔胖子抱沙发上，但我没叫他给我揉肚子，而是问他找马武有什么事。乔胖子说，马武没告诉你？我说，他告诉我什么？乔胖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在他坐下时，他屁股下面的沙发发出咯吱一声响。乔胖子吓了一跳，马上抬起了屁股，问我这沙发怎么样，能不能坐。我说，坐吧！坏不了的。乔胖子这才坐下，说马武真的没告诉你？
　　 我说，告诉我什么？
　　 这时张山又打电话催我。不等我说话，乔胖子说，是马武吗？你告诉他，今天他要是不还钱，我就把你当做人质来要挟他。
　　 我对张山说，我去不了了。
　　 张山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知道乔胖子吗？他找马武要钱来了，但马武不在，乔胖子说要把我当做人质呢。
　　 张山说，开玩笑！
　　 我说，我没开玩笑。
　　 张山说，你叫乔胖子等着，我这就找几个兄弟去摆平他。
　　 打过电话，我对乔胖子说，张山说了，要找几个兄弟摆平你。
　　 乔胖子说，张山是谁？
　　 我说，我的一个朋友。
　　 乔胖子说，我们走。
　　 我说，去哪？
　　 乔胖子说，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我说，要去你去，张山要摆平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乔胖子说，你必须跟我走！
　　 我知道乔胖子的厉害，只好乖乖地跟他走出门去。到了街上我就不怕了，我可以趁机溜走，他一个胖子，走路都气喘吁吁，叫他跑，那还不是要他的命。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到了街上，乔胖子就攥住了我的一只手。我叫他放开，可他笑眯眯地说，听话！我们只是做做样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说，马武怎么从来没对我说他借过你的钱呢。
　　 乔胖子说，他没说过吗？三年前马武借了我五万块钱，说好两年后还的，可过去一年了他总是拖着不还。我弟弟要结婚，逼着我掏钱，你说我这当哥的能不掏两个吗？
　　 我说，马武哪里有钱。他白住我的房子，而且还吃着我的。他马武穷光蛋一个，连衣服都买不起，还穿我的呢。
　　 乔胖子说，他拿我的钱炒股买彩票，说等他中大奖，会翻倍还我钱。
　　 我说，他还拿你的钱赌博找女人呢。
　　 乔胖子说，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我不知道乔胖子要把我带哪，他想以我为人质要挟马武，逼马武还他的钱，我觉得他的这一做法有些荒唐可笑。我只是马武的一个朋友，交情并不深厚，他马武不会因为乔胖子把我当做人质而乖乖还钱的。路过一家饭店时，我停下来说肚子饿了。乔胖子说，你没吃饭？我点点头。乔胖子说，我也没吃，我们去吃炸酱面怎么样？
　　 对我来说这个时候吃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进了面馆，乔胖子问我要不要喝点酒。我说不喝。他说，那我们就吃炸酱面。我只吃了一碗就饱了，乔胖子在吃下一碗后，又说再来一碗。他一口气吃下七碗炸酱面，吃得满头大汗，直喊过瘾。我看他吃，不仅我，面馆的那个老板也看得目瞪口呆。乔胖子眯缝着眼，那面相看上去一点也不凶，他笑的时候很可爱，如同一尊弥勒佛。不仅如此他还很白，肚子上的赘肉水一般荡漾着。我一抹嘴巴，等着乔胖子掏钱，可他却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面馆老板笑嘻嘻的，他不会相信我们两个人掏不出钱来。我把手伸进口袋里，但我没有把那枚硬币掏出来。乔胖子说，怎么？没带钱？我点点头。面馆老板不笑了，脸色有些难看。
　　 我说，乔胖子！你也没带钱啊！
　　 乔胖子说，我来找马武要钱，还带什么钱。
　　 我掏出烟来，低三下四地说，老板，你看。我们忘带钱了。
　　 面馆老板没接我的烟，说幸好你们吃的是面条，要是你们吃的是熊掌鲍鱼，那我会报警的。我看这样吧，你们把那堆碗刷干净就可以不用付面条钱了。
　　 我顺着面馆老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吓了一跳，在面馆的墙角堆着一大堆待刷的碗筷。
　　 我对乔胖子说，我们一起刷好吧，这样就可以不用付钱了。
　　 乔胖子点点头，但他吃得太多了，蹲不下身，龇牙咧嘴地对我说，我看还是你自己刷吧，我蹲不下身了。
　　 那些碗粘乎乎，油腻腻的。我忍着恶心，刷了一个又一个。乔胖子却站在一边看着，后来他站累了，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数了数，我刷了大概有三百零一个碗。等我刷完，腰都累酸了。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把我这辈子的碗都刷完了。我问老板怎么样，是不是合格。
　　 面馆老板说，还凑合。
　　 如果他叫我返工，我想我会一拳把他的鼻子打出血的。
　　 从面馆出来，我开始讨厌这个乔胖子了。可他却笑嘻嘻地，说下次出门我一定记着带钱，到时我还请你吃炸酱面。
　　 我说，你这个死胖子！除了炸酱面你就不知道别的？
　　 他说，炸酱面不好吃吗？我觉得很好吃的啊！
　　 真拿这个胖子没办法，我被他气得差点吐血。
　　
　　 乔胖子叫我给马武打电话，我问他怎么说。乔胖子把脸凑过来，嘴巴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他哈出的热气全是炸酱面的味道，还没说话他先打了一个饱嗝。对不起。他说，我这人吃饱后就这样，喜欢打嗝。你不会怪我吧？我说，不会。他笑了笑，说你打算怎么和马武说？我说，是他借了你的钱，你要我怎么说。他说，还是我来说吧。电话打通后，乔胖子说，马武！我是乔胖子，你朋友在我手上了。等了一会，乔胖子又说，钱的事，你说怎么办吧。现在就给我送来吗？你是知道我那个弟弟的，他天天追着我要钱，跟催命鬼似的。乔胖子看我一眼，说你最好现在就给我送钱来，不然的话我会对你的朋友不客气的。我会跟捏死一只小鸡那样把你的朋友捏死的！在乔胖子打电话的时候，我是可以溜走的，但我没有，因为我想听听马武怎么说。乔胖子转过脸，看着我，说马武说叫我不要动你，看来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马武还说你和他亲如兄弟，如果我动你一根毫毛他就和我拼命。我说，马武真的这么说了？乔胖子点点头，说我还骗你不成！我有些感动，没想到马武还真的把我当做朋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朋友。这个马武，关键的时候真够哥们，是那种可以刎颈相交的哥们。我忍不住笑了笑了。乔胖子说，你笑什么？
　　 我说，马武说给你送钱来吗？
　　 乔胖子说，他说送的。
　　 我说，可是马武没钱啊。
　　 乔胖子笑了笑。
　　 我说，你不会对我撕票吧？
　　 乔胖子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
　　 乔胖子在马路牙上坐下，掏出烟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可他却说，抽一支吧。一个男人怎么能不抽烟呢？抽一支，我们坐这里等马武送钱来。我再次摇了摇头，他点上烟，不是点的一支，而是点上了两支。点上烟后，他说，抽一支，我都点上了。他把其中的一支烟递过来。我说，我不抽烟，从来不抽的。乔胖子看着我，又说抽吧！我说，乔胖子！你有病啊，我说过了不抽，你干嘛要我抽！他眨巴了一下眼，一脸委屈的表情，说那我自己抽了。他两手各拿了一支烟，轮流着抽。马武会给你这个死胖子送钱来，你就做梦吧。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相信马武会送钱来。乔胖子抽完烟，又要我打电话。我说，我得先去厕所放下一水。乔胖子说，我也去。我刚站起身，一个女人走过来。那个女人。我对乔胖子说，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乔胖子懵懂地摇了摇头。我说，她是一个小姐，只要你看她一眼，然后笑笑，她就会向我们走过来。乔胖子说，不会吧？我说，不信你可以试试，只要盯着她看，用不了三秒钟她就会向你走过来。乔胖子真的一脸笑容地盯着那个女人看起来。他看那个女人的眼神一点欲望也没有，脸上的表情是慈祥的。那个女人走近后才发现乔胖子在看自己，她停下脚步，有点不知所措，接着后退一步，然后转身就跑。乔胖子问我她怎么跑了。我说，她跑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不是一个小姐。乔胖子说，你找过小姐没有？
　　 我说，找过。
　　 乔胖子说，真的？
　　 我说，真的。
　　 乔胖子说，什么滋味？
　　 我说，女人的滋味都差不多。
　　 乔胖子说，我已有很多年没碰过女人了，你看我这样子，即使给我个女人我也做不成那事。
　　 我笑了笑。
　　 乔胖子说，你笑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说，相信。
　　 从厕所出来，乔胖子又叫我打电话。电话打过去，马武接了，说他喝多了。乔胖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嘴巴，等我打完电话，他说，马武来了吗？我说，马武说他喝多了。乔胖子说，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这小子我看他是不见棺材落泪。乔胖子打马武的电话，大声吼着，马武！你朋友现在就在我手里，限你在一个小时之内把钱送过来，要不然我就把你的……乔胖子转过脸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问马武，他知道。乔胖子说，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什么？他叫九爷。乔胖子又转过脸，说你叫九爷？我点点头，说马武就是这么叫我的。乔胖子伸手抓住我的胳膊，说马武你听着，你要不送钱来，我就把九爷的胳膊捏碎！我被他捏得大叫起来。乔胖子说，就这样，你使劲叫，叫得越凄惨越好。这个乔胖子，整个一傻×。我一边叫，一边骂他。他呢，一点都不恼火，反而嘿嘿地笑起来。
　　 打过电话，乔胖子问我为什么叫九爷。
　　 我说，绰号，大家都这么叫我。
　　 乔胖子说，我叫着别嘴。
　　 我说，你不叫也行，我没要你叫我九爷。
　　 乔胖子说，名字嘛就那么回事。我也不叫乔胖子，但大家都叫我乔胖子。我觉得这名字挺好，能被人记住就是好名字。
　　 我们又在马路牙上坐下，我知道马武不会来，但乔胖子却不那么想，他说只要我们等下去，马武一定会来的。我有的是时间，只要你乔胖子喜欢，那我们就等下去。看我无精打采，坐那里打哈欠。乔胖子说，你知道我和马武是什么关系吗？不等我说话，他又说，马武是我内弟。知道内弟是什么吗？就是小舅子。我这个小舅子，平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上学时就不学好，给女同学写情书。上初中那年，他还给他们的老师写情书。那个女老师拿着他写的情书就找到了家里。马武他爸，也就是我那个老岳父，把他裤子脱了，一顿好揍。还有呢……乔胖子看着我，说这些你都知道吗？我说不知道。乔胖子说，我这个小舅子劣迹斑斑，拿我老岳父的话说，是一个早晚进局子的货。我老岳父就是被他气死的！这个马武简直不是人，他是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