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一把泥土(散文)
手捧一把泥土,能嗅到那泥土的芳香,能掂出那泥土的厚重,甚至,能听到那泥土生生不息的脉动之音。
庄稼人总梦想走出庄稼地,向往城市里的生活。城里的房子我早就买了,靠土最近的一层,接地气,还有个精致的小庭院,也装修好了。当初住了一段时间,曾兴奋过自豪过,“泥腿子”过上了城市生活,脚踏着坚硬的水泥路和黑黝黝的柏油路,融入在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流里,逛商场,进饭店,夜晚闪烁的霓虹灯眼花瞭乱。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就不习惯了,视野窄了,高楼大厦使蓝天变成了一块块影幕大小,皎洁的月色、闪闪的星星湮没在灯光里,早上看不到太阳从树梢上冉冉升起,看不到蓝天下展翅飞翔的小鸟和地上欢快啄食的小鸡,看不到广阔的田野上那绿油油的庄稼。于是,就怀念起了那乡间长满青草的土路,还有打湿了鞋子的那晶莹的露珠,怀念起庄稼吐出的那一股股芬芳的味道,怀念起自家菜地里长出的可口的新鲜蔬菜,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宁静、自然的乡村。
日月如梭,孙女到城里上幼儿园了,我又到城里来生活了。既然城里看不到庄稼的绿,嗅不泥土的味道,听不到雄鸡那高亢的报晓声,就养点花吧,于是,就从老家挖来了几棵花,有茶花,有月季花,还有一棵桂花,栽在小院内的小花池里,可是,在城里转了几圈怎么也找不到一把泥土培植,村庄里到处都是蔓延的泥土,城里却很难找到,花儿要靠泥土生长,没有了泥土就没有了生命,于是,我又从老家弄来了一把把泥土。手捧着一把泥土就想,为什么繁华的城市建在泥土之上,却很少有泥土露脸的空间?而同样村庄建在泥土之上,却孕育了勃勃生机?泥土沉默不语,此刻,我体会到一把泥土的珍贵……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乡村的那片黑土地上,是泥土里的庄稼喂我长大。
土生土长的我的童年注定与土共度时光,曾光着屁股不知害羞地在水田里捉小蝌蚪,弄得一身的泥浆,腿成了泥腿子,有时还用尿和稀泥做成泥元子和小朋们玩弹球,学大人捏奇形怪状的泥人。最有成就感的是用母亲的勾被针在煤油灯上烧红了,弯成钓鱼的钩子,系上纳鞋底的线,再在鱼钩上套上一条蚯蚓,然后身背着鱼篓子去秧田的垄埂上钓长鱼,当从田埂泥洞里拖出条肥长鱼时,那高兴劲就甭提了。长鱼生存在泥洞里,螃蟹也躲在排水沟的泥洞里,我就卷起裤子,手拿铁钩去泥沟里抠螃蟹,可是一只螃蟹没抠到,却弄了一身的泥巴。最调皮的是在炎炎的夏日里,时常和一群小朋友到小河里洗澡戏耍,张开嘴猛吸一口气扎进深深的水里,在河泥里摸河蚌,玩得可开心了。
曾听爷爷说过,土里出黄金,田中生白玉,我不信,爷爷是否骗我,于是,我在泥土里翻啊找啊,找到了泥土里的蚯蚓、田鸡和蚂蚁等小虫子,还是没有找到黄金白玉,一直到长大了后才知道了爷爷那句话的含义。
庄稼人的日子就是靠一块地一把泥土的日子,泥土的肥与瘦就是生活的厚与薄。爷爷的一张犁、一条牛,在他的岁月时光里附首躬行,把泥土翻过来又翻过去,精耕细作。父亲坚实的肩膀上扛一支扁担,头顶烈日,丈量着脚下的那片热土,一担簸箕承载着泥土的厚重,一把铁锹挖出一条条墒槽;母亲面朝泥土背朝天把秧苗插了一行又一行,把地里的草除了一遍又一遍,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烈日炎炎,汗水柔软了泥巴,土壤肥沃了,庄稼旺盛了,太阳之火又把生长的庄稼冶炼成了“黄金”、“白玉”。
也曾听奶奶说过,泥土里有香味,泥土里有气息,我也不信,奶奶是否也在骗我,于是,我跟着奶奶到屋后的菜地里,奶奶在菜地里忙活着,我就用手清了清一把鼻涕,爬在地上,鼻子靠着泥土,嗅啊嗅啊,嗅到的是泥土里的臭味和肥气,还是没有嗅到香味和气息。奶奶以为我又在瞎玩皮,就拉我站起来,嘴里嘟嚷着“小炮子子”,伸手重重地掸了掸我身上的泥土,我幼稚地问奶奶:“泥土里怎么没嗅到你说的香味和气息呀!你骗人!”奶奶笑了,问我:“乖乖,奶奶现在干什么?”我歪着头说:“弄菜呀!”我低下头开始审视起奶奶的菜园子,有韭菜、青菜,还有瓜果之类的,奶奶又问我:“奶奶烧的菜香不香啊?”我似乎一下子懂了,奶奶弯着腰和泥土整天打交道,原来是为了土灶里的香味呀!
厚重的泥土啊,你给了庄稼人温暖和幸福。棉花的根、桑树的根伸进你的肌肤里,细细的根须像吸管一样,吮吸着泥土里的甘汁,哺育了棉朵和桑叶,胖嘟嘟的蚕宝宝口吐绵长的银丝,织就了人们的一身的温暖和漂亮的外表,人们怎能忘记这是泥土的功德呢?
黑黑的黏泥土,站起来就是一堵墙,用身躯为庄稼人挡风遮雨。记得,农闲时爷爷将轭头套在牛肩胛上,拖着石磙子在自留地里来来回回地碾压泥土,压板后,爷爷手扶一把泥刀,父亲和母亲用力拉系在泥刀上的绳子,将泥土切成一个个方块,再用铁锹铲起来,晒干了就是砌墙的土基。生活在土基墙的屋子里,既温暖又环保。
后来,村庄附近有条人工三阳运河,河两边圩堤上挖起的泥土堆成了小山,这便是制砖瓦的好材料,于是,聪明的庄稼人建起了一座座土窑。父亲曾当过土窑的烧窑工,打工的人撸起袖子,挥汗如雨将一把把泥土用力掼在一个方框里,压成半成品土砖,有的放进圆桶里制成一片片土瓦,然后装进窑里,熊熊的炉火将泥土裂变成方方正正的青砖、羽翼般的青瓦。庄稼人用青砖砌的墙更坚挺了,用青瓦盖的屋面更经得住风吹雨打和烈日的炙烤,黑黑的泥土以坚挺的姿态站立起来,头顶一片天,筑就了温暖的家园。
如今,新农村的家乡,庄稼人也有了新思维,丰衣足食后,要让泥土发挥出更大的经济价值,智慧的庄稼人在泥土地上大规模种植了花木。一片片绿油油的长青树,还有一些奇花异草,不但富了庄稼人的钱袋子,还美化了家园的环境,家乡的天蓝了水青了,荣膺了“中国花木之乡”之称号,美景如画如世外桃源,引来了许多飞鸟,各种各样的鸟儿栖息在树林里载歌载舞,把天簌之音唱给静静的泥土。
神圣的泥土哺育着生命,创造了无限的价值,默默无闻地为农民奉献着。珍惜泥土就是珍爱生命,我们吃的是土地里长的粮食,穿的泥土里长出的布衣绸缎,住的是泥土构制的家园。
没有金钱财富不重要,但只要有一块地一把泥土,就有了吃的,生命就不会枯竭。
如果,哪一天真的连一把泥土都没了,那就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生存和梦想。
泥土啊!我永远爱你的芳香,永远喜欢你的气息,永远倾听你的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