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茫
农村的日子就是快,午收刚过去,秋收就来了,秋收已过,眨眼就到了立冬了。冬天来了,是农民最快乐的日子,一天到晚地打牌、唠嗑,再也无其他事可干。大家吃过饭之后就往一块凑,凑够人就开战。
在一片唠嗑、麻将声中,1983年的旧历年年底到了。挨近过年的一天,午饭过后,小禄也来到了大家都往一块凑的公共场地。正好有三个人坐在那里等第四个人,麻将都已经码好,就等第四个人来了。小禄往那里一坐,笑呵呵地说:“我给大家凑个手。”他的话音刚落,他的对门站起来说:“你们三个再等会吧,我忽然想起来,我东地里的麦子还没浇完,我浇麦子去。”说完就走。上家也站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孩子还在他姥姥家,我得去接孩子。”说完他也走了。下家站起来:“小禄哥,你再等会儿吧,我到葛店的商店去看看。”小禄一个人傻傻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一个人进来……
晚上吃过晚饭,小禄对他母亲说:“妈,我还得走。这样,我活不下去。”
他母亲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有啥活下去活不下去的,不看书就活不下去了?咱人老几辈子不都这样活过来了?你不能再走了,再走,真的就连媳妇也说不着了。”
“妈,我不要媳妇也不能这样活下去。再给我500块钱,我一定混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
“孩子,不是我不给你钱。一来钱真的很难弄,咱家一年也攒不了500块;二来,说媳妇是要花钱的;三来,你老是这样不沾家,上哪儿说媳妇去?好孩子,别胡思乱想了。过过就服帖了,过过就好了。”
小禄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母亲不支持,小禄离不开家,他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
四、同伴又同学
小禄与我是同一年生人,我比他大生月,他得叫我哥,到了他嘴里就是“老大”。论家族,我们同宗,还没有出五服,他该是我远房的堂弟。
三年自然灾害,害得人们连生育的本事也没有了。1962年,庄稼地里的情形转好,人可以正儿八经地吃粮食了,也可以凑凑呼呼地吃饱饭了。于是被压抑了三年的生育情愫一下子总喷发出来,就我们一个村,那时还不到200口人,1963年一年就出生了10个孩子,其中8个是男孩。
我们8个男孩就成为了小时候的玩伴,一天到晚地拧在一块,到处玩耍,到处游荡。谚语说:“七岁八岁,狗都不耐烦。”七八岁可能是人的一生中最具破坏力的,专干一些狗都不耐烦的事,虽然人小能量不大,但8个人凑到一块,能量足以搅得四邻不安,干尽了全村的坏事,村民家里很难收获到熟透的桃子。
这8个人,我是主要领导者,干坏事主要是由我来策划,具体落实实施,由他们7个来干,我一般都不会亲临现场的。在实施我的策划中,其中最为卖力的就有小禄,他是我的得力干将之一,我们俩的关系甚密,非同一般。
玩着玩着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8个同在一个班上一年级。一年级上完,我们俩的成绩明显地突出出来了,8个人中就有两个留级了,上到二年级就剩下6个人了。到了四年级,就剩下5个人了。升入初中还剩下4个。
升入初中,共有甲、乙、丙三个班,巧的是我与小禄同在甲班,另外两个同伴分别分在乙班和丙班。三年的初中,其中有两年时间,我们俩不仅同班而且同桌。
初中时代大概是人的一生中最爱给别人起外号的时期,我的印象中,我们一班52位同学,没有一个同学没有外号的。那时,我比较胖一点,我的外号就是“小胖孩”,小禄的肤色较黑一些,大家都叫他“小黑孩”。同学们都知道我们俩是一个村的,经常在一起,所以起外号也是将我们俩放在一起比照着给起的。
上初中离家较远,得住校。像我们一样住校的学生不多,一个班没几个。晚上不上晚自习,也没有什么作业,大量的闲时间需要我们去打发。我们就想尽各种办法来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
一天晚上,我叫来了我们村的另外两个同伴,决定四个人在一起喝场酒。先到街上买来了红酒,什么做成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葡萄,因为它太便宜。然后去买下酒的菜,兜里的钱花完,还是觉得不够。
于是,我心生一计。我们一起到了卖咸菜的店铺,那时还没有电灯,店里点着煤油灯,灯光很暗,照到这边照不到那边。我装作要买菜的样子,把服务员叫到柜台的一头,另外两个故意挡住服务员的视线,小禄在柜台的另一头拿了店里的一大包“大头菜”。拿好后,他“咳”了一声,我们也就说忘了带钱之类的话脱身跑了。
回到学校宿舍,点上蜡烛,把酒菜摆上,我们开喝。模仿着大人的模样,推杯换盏,像模像样地喝了一场酒。小禄不善言辞,猜酒令又常输,结束时他喝醉了。
小禄的表姐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美人,我们平常都喜欢拿他表姐开玩笑。我把他弄到床上,一个小伙伴问他:“小禄,你表姐来了,你让她跟谁睡?”他嘟囔着说“跟老大睡。”其他两个小伙伴哈哈大笑时,我很感动,小禄喝醉了也没有忘记对我的尊重甚至可以说是忠诚,尽管那只是一个玩笑。
学着玩着就到了初三,我们该上高中了。
五、窝憋在龙门前
1977年恢复了高考制度,也恢复了中考制度。我们四个一起上初中的同村小伙伴都参加了中考,但是考上的只有我和小禄。
上了高中,分科时,两个人都无奈地选择了文科。农村学生主要靠自学,理科自学难度太大。但是我和小禄没有分在一个班,他在甲班,我在乙班。
应该说,我比小禄更加幸运。分科后不久,我班的语文老师换了,新语文老师的到来,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新语文老师姓薛,叫薛鹤年,解放前南开大学的高才生,一身儒雅气质,德高望重,全县语文届的第一把交椅,书教得特别棒。不知道为什么,薛老师特别喜欢我,启发我必须考大学,告诉我如何考大学。在他一路的指导与陪伴下,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然而,小禄没有这么幸运,他没有碰到这样的好老师,他和其他100多位同学一样,落榜了。三个班,160余位同学,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所以小禄落榜与他个人努力与否没有太大关系。
但是,我的考上给了小禄莫大的鼓舞,让他看到了希望。我们俩有太多的相似点甚而至于相同点了。所以他决定复习,我也坚决支持他复习。我把我所有的资料都给了他,甚至连听课笔记也都给了他。同时,我毫无保留地把我复习的经验兜底跟他谈了个透透亮亮。
上大学寒假回来,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谈话,讨论问题常常到深夜,有时太晚了我们就抵足而眠。那时的小禄,一身的斗志,精神焕发,生机勃勃,状态非常好,我原以为第二年他是必考上无疑的,然而结果,虽然比上一年有进步,但依然没有考上。
没有考上的消息传到我们村,我已经放暑假了。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房门前,敲他的门,他不开,他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整理好自己,我会去找你的,你先回去吧。”
过了很长很长的日子,他才来找我。他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有信心再复习了。但是不复习怎么办啊?十几年的书就这样白读了?考不出去,你说,咱们读这么些书在咱们家有什么用?”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他说罢,仰面朝天,泪流满面。
隔了很长时间,我声音很低地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复习一年?”
“家里不同意,说我命里没有考大学的运。太难了,我也没有勇气了……”
“也许再坚持一下就成功了,很多事就功亏在一篑上。”
可能我的这句话打动了他,他坚定地说:“好!那就再复习一年,不管家里支持不支持,我都要做最后的冲击,死而无憾!”
暑假没有结束,小禄就提前走向再次复习的道路,我回学校时都没有见到他。
这一年的复习,他很少跟我联系,也很少回我们村。听说,偶有回来,也是等到天黑了,看不见人的面相了,他才进村。
寒假里,我们只见了一次面,人很消瘦,更黑了,精神明显不如去年。我自然少不了鼓励他一番,他说:“你该说的,去年都说了,什么我都知道,我努力,你是不用怀疑的,但愿今年天能佑我。”
我觉得我再说都是废话了,也就没有再多说,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他就回去了。
这一年,小禄是怎么复习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暑假里他又一次落榜了。得知消息后,这次,我没有再去解劝他,我能理解一个人在做了最后一次挣扎之后依然失败的心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他只能自我疗伤。
他也没有再来找我,得知落榜消息前,我们见过两次面,说的都是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都故意不往高考上扯,似乎都故意要把它留到得到消息后再说,然而现在没的的说了。
直到我启程返回学校我都没有再见到小禄,对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不知所措。有时我在想,假如当年我要是没有考上,该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小禄没有再复习,整天躺在床上睡觉,门关的死死的,谁也敲不开。最后,他还是走出了那扇门,勇敢地走向了田间。
走进田间,小禄发现,学习种地,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他学不会那些农活了,他也没有能力学农活了,他也没有心思学农活了。
农闲后,与村民们在一起时,他就好像是一个“插队者”。生活早已把村民们的队伍排好了,小禄忽然来了,硬要挤进这个队伍里来,排好队的人不干了,人人都不允许他插进来。
小禄本来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外来者”,他别扭,村民们也别扭。
小禄傻愣愣地打量着这个自小生活的村庄,他觉得周围一片冰冷,好陌生。他无法在此容身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个人出去闯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个可以容得下自己的地方。
1983年,新年刚过,他怀里揣着母亲500元的血汗钱,独自走出了那个小村庄,走向了远方……去哪里?小禄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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