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潇湘把他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这样的夜晚对于我而言已经习以为常。我不否认潇湘对我的感觉，甚至我不在意他是否真的喜欢。至少是一场隔岸桃花的遇见。
　　 彼时，潇湘是n市国税局干部。一杯茶，一本书可以打发他坐办公室的时光，博览群书的结果，潇湘对作品的审视高度非尔等凡夫能比，信息时代的大转折点，一个小众体的诞生，潇湘成了很多女子的明星，可以说大碗级别。他的小说评论在几家网站也是风声鹤唳，只是，那一季节，我不曾走心。
　　 “喝茶吗？老地方见。”
　　 “咖啡吧，据说咖啡加糖很有一番滋味。”
　　 “不要加糖，原汁原味最好，如你。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
　　 “别吹嘘我，小心你的粉儿。”
　　 一直是微信煲粥，这样的暖，在彼此的唇齿间流淌，蜿蜒为河，在日子的田野肆意荡漾。
　　 “那家咖啡厅位于这座海滨城市的中心地段，生意很火爆，不仅卖咖啡，还兼做肯德基，那些垃圾食品一天天喂进人的胃里，会是什么结果？”
　　 “你还关注这个？管他地老天荒的，你就打理好自己的饮食起居，照顾好你的家人呗！”
　　 把黑色桑塔纳停泊在咖啡厅门前，一个保安礼貌地安置了一下，潇湘说了声，“谢谢。”
　　 他伸手拉了我的胳膊，为什么不是我的手？
　　 选择靠窗的地方坐着，潇湘点了两杯咖啡，没有加糖。
　　 他在我的对面，那张脸很有内容。微笑，嘴角上翘，整个一朵自信绽放的桃花。
　　 “嗨！枫树，说说最近应聘的情况，不行的话，就来我单位，我动动手脚。”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内的液体，褐色的液体，像极了土地的颜色，奇怪我就是喜欢将一些事物与土地联系起来，也许，这是一个情结吧。
　　 咖啡的味道，很苦。舌尖麻酥酥的难受，又不得不装文绉绉的，品味。我知道潇湘的霸道，就如他的文章，任性，直入主题，不愿拐弯抹角。我欣赏不拖泥带水的男人。
　　 “还凑合，在一家超市做会计了，估计有提升的空间，昨天经理发布消息，说近期提拔一名店长。我争取。”
　　 “你丫头不错啊！这应聘上岗不到三个月，我记得是去年冬天，是在阳光一百茶座喝茶时，你翻弄这座城市的招聘报纸，当时电话过去的。”
　　 天有些雾霾，虽然上午十点了，仍是灰蒙蒙的。或者是咖啡的苦涩勾起了我的虚汗，下意识的捋了下额前的刘海，这个年龄的女子该烫了五颜六色的短发，穿鲜艳的颜色服饰，毕竟青春不在，想极力抓住年轻的尾巴，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的长发是剪不断的结儿，这是我一个人的坚守，抬起眼，潇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干嘛这么看我？脸上有桃花？”
　　 “切！你丫头，你不也在看我吗？我高大威猛，帅气阳刚，你难道没有喜欢我？”
　　 “咖啡真的很苦，你是怎么喝下去的，对我来说仿佛一杯毒药。”
　　 “别转移话题，枫树，你丫头是不是还在恋着那个游客？”
　　 阳光终于出来了，照在窗前，人突然就愉悦了。“我可以保持沉默？”很显然的醋意。但，我窃喜，至少我还有魅力。嘿嘿！
　　 “狡猾的丫头，说，用不用哥走走后门，把你安排到我那里？”
　　 “潇湘，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在你的城，即使开车走高速也得七八个小时。我不挪窝。”
　　 “服务员，来两份鸡翅，两杯橙汁。”潇湘招呼服务员，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这个男人的风度就在于此，干练，在适当的机会不露痕迹的洒脱一下。难怪，女人为他着迷。
　　 “如果不是出差来这座城，你能见我？”
　　 “丫头，去年冬天我对你说过，春暖花开，人间四月，我一定来看你。”
　　 “可是，现在，桃花没有开。”
　　 “说说你的另一半，我想听听。”
　　 潇湘话题急转弯的时候，我有些不舒服。这是个人的隐私，不想讨论。
　　 精明的潇湘立刻从我脸上读到了不悦，“丫头，带你去海边，在那里有一家海鲜坊，咱去吃海鲜。”
　　 不由分说，潇湘起身穿上了灰色西服，头前出了咖啡厅。
　　 连日来站超市的疲惫，我就想好好睡一觉，问题是潇湘难得来这座城市，又点名要我陪他走走这里的山水景点，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我真的来了，你不开心吗？枫树。是的，是的。当虚拟世界的面纱被揭开时，原来距离产生的美缺失了对吧？”
　　 柏油路摩擦着车轮发出轻微的咣咣声，坐在副驾驶室，潇湘开了音响，冷漠的《飞鸟与射手》，他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深爱这首歌，午夜梦回，开了最低音量听这首歌。
　　 “把安全带系上，丫头！”他命令道。
　　 两个人没再说话，一路沉浸在这首歌里，我顺从地系了安全带。
　　 海边，一望无限的海面，涨潮了，海鸥翻飞，几艘货船刚离开码头。
　　 海水的腥咸味扑面而来，心顿然开朗。
　　 潇湘弯腰拾起一枚鹅卵石投向大海，“哈哈，我来了，潇湘来了。丫头，我说过我会来看你的。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潇湘，其实，我很想说，你给我拍张照片，我有一个心愿，在四十和五十的分水岭之间，我要灿烂如花地活着。就是说，我想跟文字还有生命谈一场恋爱。”
　　 “你很孤独吗？不必赘言。我从你的字里行间熟知你心灵的蛮荒。丫头，你外表强悍，实际上你的内心最柔弱。”
　　 潇湘再次捡起一枚鹅卵石投进大海，海面激起小小的波澜，人在壮阔的大海前，仅仅是沧海一粟。而潮汐沉浮后，我与潇湘谁不是这份缘的过客？
　　 突然的冰点，有泪涌出。
　　 一块散发着紫罗兰香水的洁白方帕递了过来，“擦擦吧，别像只花猫。”
　　
　　 二、
　　 海鲜坊坐落在距离海岸线五百米远的地方，独门独院，门前张灯结彩，是否四季安然。几个衣着一样的女子前来迎接，因为轿车的档次也可以，加上潇湘的一身老板风度有震撼力，她们的脸上桃花灼灼。
　　 没想到一个优雅的房间，还有一铺热炕。这是最入心的暖。潇湘这个男人居然懂我。
　　 要了加热的花生露，照顾我的胃，潇湘下午要开车去市里参加会议，就滴酒不沾。
　　 几样海鲜上桌，又端了一支酸菜瘦肉火锅，支把在中间。
　　 也许是饿了，我完全没有了斯文相，我想民以食为天，潇湘不会介意。
　　 抡起筷子，埋头对付火锅，让酸菜的味道在胃肠里唱歌，安家落户。
　　 “慢点吃，又不是饥荒年代，丫头。”
　　 潇湘从一开始就这么放肆地喊我丫头，事实上他只大我六岁。
　　 但很多年里，不曾有人叫我丫头，说句心里话，很亲切，甚至带一些暧昧的情愫。
　　 如此一个氛围，最令孤寂的心迷醉。知道灵魂无所依吗？那么，潇湘是我的摆渡？
　　 手机设置的是静音，每次拿起它就仿佛有一个人的温度，无声的电波在体内传播，只是山外的人不清楚。放在四方桌子的手机一个劲的闪烁，谁的电话这个时候，有点烦躁。
　　 拿起来一看，不免愕然，“我到外面接个电话。”
　　 潇湘没说什么，摆摆手，继续细嚼慢咽一盘蚬子。
　　 是于溪的来电。
　　 “事先怎么不通知一声，就回来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三月二十是你的生日。”
　　 “又不是小孩子，过什么生日？”
　　 “你怎么了？不希望我回来吗？”
　　 我感到惶恐不安，“好了，我就去接你。”
　　 回到房间，我不知该如何对潇湘说。
　　 “是不是有急事？丫头，你回去吧。我来送你一程？”
　　 “不不不，不用。单位有事，那我先回去了。”
　　 “丫头，他跳下地，有事需要我就直说。你和我是朋友，不要隐瞒。”
　　 潇湘抓住了我的手，就势一拉，我扑在他的臂弯里，棉麻制品上落下的阳光气息容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谢谢，我……也许，我再没时间陪你了。”
　　 “好吧，好吧，丫头。我记起一句话，有的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走出海鲜坊，潇湘说，“丫头，等着。桃花快开了。”
　　
　　 三、
　　 于溪在站台上手里捧着一只塑料袋，因为隔得远没看清是什么。他身边躺着一支蛇皮色的包儿，那张风吹日晒的脸就像杯子里的咖啡色，在目光对视的刹那，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四散开来，我预感到一场山雨的到来，很猛烈地摇晃着我的整个心灵。
　　 “为什么不接电话？那么忙？”看看十几个未接来电，我无言以对。我没必要也没理由解释。可我和潇湘什么也没做。
　　 “我当时在卫生间，手机放在卧室。一大堆衣服床单，今天是周末。”
　　 似乎我的解释合情合理，于溪紧绷着的面部表情开始舒展，如一枚茶叶在温润的水中得到了滋养。“哦，那以后手机放在兜里呗，别静音。”
　　 “看，送给你的。”
　　 于溪将一束玫瑰花，红艳艳的玫瑰花递到我面前时，我恍若隔世，许多年来，我们柴米油盐酱醋的交响曲缔造的是不温不火的亲情，我渴望浪漫的情调始终不曾被他点燃。今天，于溪是出于什么？开始了，他对女子的知性？
　　 莫非……换而言之，他也是我小说的读者。从另一个角度去了解和走近他的女人也不是坏事，可以证明，他的心里有你。
　　 我的惊喜不言而喻，多少岁月，牵手走过，夜色苍茫，或者野花遍及的山野，我说他不懂女人，不会浪漫。
　　 此刻，他手捧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意味着什么？
　　 “老婆，我不会花言巧语，不懂诗词歌赋，这些年，你一直想要一束玫瑰花，现在，我满足你，以后，每一年在你三月生日前夕，我都要送你一束玫瑰。”
　　 这烫手的山芋，炽热而又浓烈。但我明白，离开这座城市去另一地方工作的于溪不会无缘无故不打招呼回来。
　　 捧着玫瑰，仿佛按着一颗定时炸弹。回到家里，给于溪做了面，韭菜蛋蛋面吃了。
　　 然后洗了澡，在洗澡的时候，于溪就把男女之间的事办了，几乎没有任何前奏。我想，男人都如此，不会顾及女人的小情绪。
　　 那束玫瑰给插在一只空瓶子里，一切平静下来后，头发还湿漉漉的于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开了话匣子。
　　
　　 四、
　　 送于溪去车站的时候，滨海城市下了春天的第一场细雨。工程紧，老板催促，于溪上车时，那一双眼睛在我脸上逗留了很久。
　　 车开走的一瞬间，我把头转过去，泪和着雨水一起滴落。
　　 往回走的路上，信息提示，一笔钱到卡里。随后，于溪语音告诉我，这一万元是几个月省吃俭用省下的，老板不给，他谎称家里需要用急。才打来的，我的心口隐隐作疼。
　　 屋子里空荡荡的，于溪的气息还在。放在电脑桌上的玫瑰花有点萎靡了，我把自己摔进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这个雨天，潇湘走了吗？
　　 为什么潇湘鬼魅般的纠缠着我的灵魂？不可以，不可以再去打扰。
　　 手机丢在床头柜上，每次迷茫时，喜欢和游客说说。可游客一直挂着忙碌，我也不好去找他。
　　 这个季节，草长莺飞。我岂能沉默？但于溪说了他的忧郁。他讨厌写文字的人，无论男人女人。
　　 于溪说，“你的生日我回不来了，那时候桃花也开了，我把咱老家漫山遍野的桃花送给你，就希望你多关注一下于溪。”
　　 “我在外面最想你。”于溪从来没有过的消沉。
　　 此时。超市竞选店长，我因一票之差落选。这一票是经理的，原因很简单。我和潇湘在海边玩被人传到微信群，我们超市员工的微信群，中国人最具有想象力，各种毁谤猜测八卦都五花六朵的盛开在这一个微信圈里，当然经理不会不知道。
　　
　　 五、
　　 潇湘回到自己城市第一时间给我信息，“丫头，我已经在n城办公室里了，你还好吗？其实，丫头，我很想好好地拥抱你，那个世界只有你和我。但是，我不能自私。临行前这个晚上，我来到咖啡厅，坐了半夜，咖啡厅快打烊了，我才离开。”
　　 “好了，潇湘别说了，我何尝不明白，你留给我的空间，就是不希望我难堪。我有多么不忍和不舍，无法用语言丈量。夜不能寐是我最好的告白，只是，我们的年龄不合适追逐微信时代的情感游戏。就是说，我选择逃避，也是无奈。”
　　
　　 “丫头，你永远是我喜欢的妹妹。实际上，男人女人不单纯是床上那点事。不能狭隘到一夜情后的相忘于江湖，丫头，好好的。记着，我答应你的，人间四月天。”
　　 撂下电话的时候，超市的汪经理微信留言说有急事到她那里去一趟。
　　 今天不是我的班，她有什么事呢？我在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被炒鱿鱼，卷铺盖走人。
　　 来到汪经理办公室，她的脸阴沉可怖。“枫树，你先坐。”她指指对面的沙发。
　　 我没有坐，“汪经理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吧。”
　　 汪经理打开手机，将一组照片翻给我看，“枫树，你如何解释？”
　　 我的脸仿佛被巴掌扇了，热辣辣的疼。随即，冷静了很多，“汪经理，我不解释，但有一点我必须澄清。我的个人隐私与工作有瓜葛吗？我没有拿超市一根针，关于我的生活空间，您不觉得没权利干涉？”
　　 汪经理腥红的嘴唇子一张一合，她具体说的什么我再也听不清了，在她最后出示的照片时，我浑身筛糠似的向后仰去，冷，零下摄氏的恶寒。
　　 你，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么做对你就是解恨？
　　 我的周身像被抽空般，拿着汪经理扔给我的两个月工资醉汉一样晃了出去。
　　 我漫无目的走在城市街头，从今天开始，我又是一个无业游民。我做错什么？你不该害我。我和潇湘是清白的。可，汪经理的那些照片，相互拥着的两个人，鬼相信不会有故事。
　　 咖啡厅，我要了杯加糖的。喝不惯那苦涩滋味，搅动着褐色的液体，眼前是潇湘的影子。
　　 游客发来语音的时候，我刚离开咖啡厅。在广场的几棵玉兰树下徘徊，他总是如此执拗，不管你在忙什么。直接说他的，“枫树，你所在那家网站公开招聘主编，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这发出的公告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也是云里雾里，昨天才开的编辑会议，说变就变了？我搜索到e网，头版头条果不其然如游客所言，招聘小说主编。
　　 “那么我做什么呢？”
　　 “问你啊？枫树。还有新任主编也是内定了，事先没和你打招呼，太过分了。”
　　 游客叽叽喳喳说了一嘟噜，我这边听不进去了，就想立即弄清事实真相。
　　 问了一圈，张三推给李四。一个比一个装爷，我一气之下，递上辞职报告。那边，辞职报告刚贴出去，约莫不到十分钟，多说二十分钟，新的任职通知下来了。
　　 那个人的名字，就如刀子戳入我的心。游客从荧屏一端丢过一句话：“早就料到是他，只是你被假象蒙蔽。都是狗屁的文字欺骗了你，虚拟的网络，跟现实最大的差别就是隔着三寸屏幕，不必袒露真实的一面，大可以逢场作戏，你，枫树太较真了。”
　　 不用求证，已成事实。新主编就是他。
　　 双重打击，我有种被抽去脊髓的疼痛。游客再次留言：“桃花不到季节，不会开放。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那才是你的桃花结。”
　　 “我明白这些晚吗？”
　　 游客说：“不晚，等那个值得等的人。”
　　 你不来，桃花不开。
　　 你不来，桃花不开。
　　 你不来，桃花不开。
　　 你不来，桃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