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残阳如血
兰兰天生丽质,活波可爱,聪明能干。可惜家境贫寒,兰兰不得不早早地就辍学在家跟着父母务农。兰兰不怕吃苦,不嫌农活缠人,不怕风吹日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静得如同一泓秋水。
转眼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兰兰在众多的后生里挑选了一个相貌堂堂,衣冠端正,很是中意的小伙子。
陈凯也是个勤快的人,到了兰兰家总是眼里能看到活什,放下这般家具,拿起那般家具,话不多又爱笑,可乐坏了兰兰的父母。兰兰更不要提了,从相识相知相惜到相恋,顺理成章。爱情的火苗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滋生蔓延。
陈凯一来,她就如同影子,形影不离地依偎在陈凯身边。兰兰总爱挽着陈凯的胳膊问东问西,陈凯也从不厌倦,总是一一作答。可兰兰还是放心不下地问到:“陈凯,城里那么多漂亮的女孩,你真的喜欢我这个山里妞?”
陈凯毫不犹豫地回答;“真喜欢。”
兰兰又羞答答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时候陈凯总用食指刮着她的鼻尖说:“傻瓜,喜欢就是喜欢,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兰兰撒娇地摇着陈凯的胳膊:“不嘛,我就要你回答我。”
陈凯被磨得没办法,说:“你最漂亮,最能干!是天底下最缠人的古灵精怪!”兰兰故作生气地撅起樱桃小嘴,陈凯爱恋地用指头点着兰兰的额头,嗔怪地说:“你呀!”两个人开心地笑了。
陈凯回家了,兰兰像丢了魂似的茶饭不思。半年后,兰兰夙愿以偿风风光光地嫁到了陈家。
小两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兰兰怀孕了,陈凯一家人甭提有多高兴了。陈凯干活都哼着小调,每天早早收工回家陪着老陈家的大功臣。小两口每天都拱在一起腻腻歪歪,盘算着孩子出生后的琐事。兰兰依偎在陈凯的怀里,手搭在陈凯宽厚的胸膛上,说:“老公,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陈凯眯着眼睛用手抚在兰兰的手背上,说:“男孩女孩都行。只要是我们兰兰生的孩子,我都喜欢。”
“那,如果是男孩,你希望他长大干什么?”兰兰歪着头问。
“当然是上个好大学喽,也能圆你的大学梦了。再找个好工作,娶一个和你一样漂亮能干的媳妇,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地过日子就挺好的。”陈凯幸福地描绘着孩子的蓝图。
“那,如果是个女孩呢?”兰兰继续她的话题。
“如果是个女孩,我们一样供她上学。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过着公主般的生活。”陈凯和兰兰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
日子在弹指间溜走,兰兰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这天,兰兰突然肚子疼,疼痛难忍。陈凯的妈妈看着兰兰疼得直不起腰,赶快打电话叫陈凯回来,陈凯看到兰兰的状况,二话不说就扶着兰兰到医院检查。
做完B超,确诊为葡萄胎,医生要求马上手术。兰兰摸着凸起来的肚子,心里的那份不舍和心疼,也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能感同身受。陈凯心疼地搂着梨花带雨的兰兰:“老婆,不要难过了,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这个孩子不太喜欢阳光,就让他快快乐乐地到他的世界里去吧。”兰兰顺从地点了点头,擦掉眼泪跟着护士进了手术室……
月子里,陈凯精心地照顾着兰兰的饮食起居,细心地安慰着兰兰。很快,兰兰就忘记了那份牵绊。半年后兰兰又怀孕了,小两口喜不自胜,陈凯一家人对兰兰更是宠爱有加。有了前车之鉴,两个人虽然嘴上不敢说,可心里不能不担心。还真是怕啥来啥,他们去产检,医生摇摇头,又一次葡萄胎。兰兰瘫坐在条椅上,陈凯双手插在头发里蹲在墙根。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兰的低声啜泣拉回了陈凯飘得遥远的思绪。陈凯没有说什么,从包里拿出手纸递给了兰兰。兰兰接过手纸顺势拉住陈凯的手,说:“老公,对不起……”话还没有说完,兰兰已经泣不成声。
陈凯搂过兰兰的肩,用手轻轻拍打着兰兰:“老婆,不要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这个孩子既然和我们没有缘分,就让他们这两个没有见过面的孩子,一起在天国自由自在地戏耍吧。”兰兰无奈地默许了。
等一切手续就绪,兰兰又一次走进了手术室。不管陈凯一家人和医生怎么规劝兰兰,她还是纠结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多么希望此刻医生能宣布是误诊,宣布孩子一切正常。可她听到的是:“3床的,别发愣了,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兰兰闭了闭眼睛,任泪肆无忌惮地滑落,默默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手术很顺利,半个多小时后兰兰被推出了手术室。兰兰脸色惨白,安静地躺着,从眼角还没有干的泪痕,可以感受兰兰的又一次失子之痛。
病房里,陈凯靠在兰兰的床头,他正用手轻轻地拨过兰兰额头的那一缕刘海。兰兰依偎在陈凯的怀里,目光无焦距地看着天花板。医生过来查房,陈凯站了起来,兰兰也欠了欠身子。等医生掀开被子,突然大叫一声“妈呀!”原来,兰兰的身下全是血,这是每一个妇产科医生都不愿意看到的。无疑,大出血!兰兰又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陈凯焦躁地巴望着,虔诚地祈祷着。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老婆,没事的,你是最棒的!”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兰兰被推了出来,脸色比先前更显得苍白。陈凯几乎冲到兰兰跟前,他紧紧地抓着兰兰的手:“老婆,你终于出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兰兰虚弱地挣开眼睛,努力地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家人细心地照顾着兰兰,兰兰也恢复得很快,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少见的笑容也渐渐地多了。可是,兰兰却不知道这几天陈凯忍受了多大的打击,医生说兰兰的身体不能再受孕了,如果坚持怀孕,兰兰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也或许更深之,陈凯不能接受,陈凯的家人更不愿意接受。可,事实终归是事实,能接受也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兰兰从家人忧郁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她问陈凯,陈凯不说。她就去问医生,医生只是委婉地说:“你的身体暂时几年不能怀孕,因为大出血。如果着急怀孕,怕有生命危险。”兰兰坚定地笑了笑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兰兰不信!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为陈凯生孩子!
人算不如天算。往后的几年里,兰兰真的就怀不上了。身体开始发胖,而且越来越胖。兰兰求子心切,四处求医,各种药喝了个遍,还是不见有起效。可是,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兰兰身体继续发胖,体重飙升到200斤。兰兰彻底崩溃了。
陈凯看着兰兰那么痛楚,也很心疼。他总是给兰兰说:“老婆,你身体不好,咱们领养一个孩子吧?”兰兰刚开始也不接受,总觉得自己能生养,为什么要领养呢?再等等,等奇迹出现。但,这几年下来,苦苦喝药,肝肾脾都虚了,血压还莫名地升高了。
兰兰死心了。
兰兰和陈凯的家人经人介绍从遥远的北方领养了一个男孩。刚过满月的陈岩就这样来到了陈家,成了陈家命根子。
陈岩乖巧听话,陈家人都很喜欢。兰兰每天抱着这小家伙,定时细心地喂他吃奶,照顾他,给他换尿布,逗他笑,视为己出。时间一久,兰兰还真忘了曾经的伤痛。陈凯也很爱这个孩子,每天下班回来第一时间先逗逗小家伙,小家伙也总是扑闪着大眼睛,咯咯地笑着。孩子天真的笑在陈家蔓延着,传递着,感染着……
陈岩渐渐长大了。兰兰和陈凯总带他到野外去踏青,到海边去捡贝壳,到全国各地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陈岩总是幸福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
兰兰全身心都投入到孩子身上。日子就在不经意间溜走了。转眼,陈岩就上小学了。每天兰兰负责接送孩子上下学,辅导作业。陈岩成绩优秀,爱好广泛,兰兰就给他报了绘画班和街舞班。陈岩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各项成绩都名列前茅。
兰兰和陈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兰兰照顾着一家人的生活,陈凯继续经营他的车队。不过,不同的是陈凯爱上了微信。孩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天地,兰兰和陈凯在家里似乎失业了,手机却填补了这份空缺。兰兰看着陈凯聊微信聊得那么专注,她有点不舒服。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没有给老陈家留下一男半女,也就忍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兰兰:陈凯出轨了。
陈凯真的出轨了。
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有些人被利欲熏心,忘了初心,忘了自尊,忘了太多太多曾经的曾经。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对这个社会不管是赞美或是抨击,文字竟显得这般苍白和空洞。空洞得如同兰兰此刻的心情。兰兰劝解自己:“兰兰,他聊就聊吧。只要这样能让他忘了我没有给他生养孩子,我也就认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有了陈岩,但毕竟不是陈家的血脉。只要陈凯快乐,不纠结此事,就随他去吧。”话虽这么说,可兰兰的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愉快。特别是陈凯总是点着微信里的头像告诉兰兰:“老婆,这个女的挺可怜的,她老公出车祸不在了……”
兰兰看着陈凯指着的女人头像,心里却在担心着什么。可兰兰还是苦笑着对陈凯说:“老公,这是一个花花世界,是个大染缸,我们可要把握好自己,干啥要有个度,适可而止。我相信你,你是个好男人,不会被这个时代染色的。”
陈凯稍事停顿,轻描淡写地说:“老婆,不会的。”
兰兰已经感受到了陈凯的疏远和冷漠……
这个星期天,阳光明媚,陈凯提议一家人出去吃饭。陈岩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又可以出去吃饭,顿时拍手称快,兰兰也欣然答应了。也许,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陈凯还特意点了一瓶上档次的葡萄酒。兰兰虽然体形很胖了,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回到家,陈凯给兰兰倒了洗脚水,帮她洗了洗脚。兰兰感觉到久违了的温馨和体贴,没出息地眼圈就红了。
躺下后,也不知道是红酒的作用,还是兰兰被感动了,兰兰突然伸出手抱住了陈凯。陈凯拍拍兰兰的肥肥的脸蛋,说:“兰兰,我想和你说件事。”
兰兰半开玩笑地说:“你说吧,只要不是离婚的事,什么事都可以。”
陈凯轻轻地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他拉过兰兰的手,舔了舔嘴唇,可是,欲言又止。兰兰的心咯噔一下……
过了良久,陈凯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兰兰,我们再领养一个孩子吧?!”
听到这句话,兰兰如释重负地笑了,嗔怪地打了一下陈凯,“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领养就领养一个吧,反正陈岩已经十五岁了,我也闲着没事,再照顾一个孩子也行,正好陈岩也有个伴了。”
陈凯揶揄着说:“可是,可是,可是孩子是那个女人的。”
兰兰脸色凝重地问:“哪个女人?”
陈凯低下头,声音小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得到:“就是前段时间我给你说的那个老公出车祸的女人。孩子是我和她的……”
兰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片混沌,自己仿佛被人一下子推进了万丈冰窖,身子不由得往下落,往下落。冷,阵阵寒流向她袭来,她想伸手去抓,可四壁徒空,寒冰坚不可摧……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醒悟过来,看到陈凯还坐在她的床边。她感到几度地厌倦,深深地剜了他一眼,背转过了身。
这一夜,陈凯睡在沙发上。门缝里钻进来浓浓的烟味,兰兰知道他也是彻夜未眠。
这一夜,兰兰像过了半个世纪,头一次感觉到夜竟然这么漫长。她在心里质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离婚显然不实际,因为她爱这个家,陈凯也爱这个家。自己也确实没有给老陈家生个一男半女。把孩子抱回来吧,她确实不甘心!重重矛盾叠加着啃噬着兰兰的心,兰兰多么地无助啊!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一觉睡过去……
天,还是亮了。
兰兰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走出卧室,陈凯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很哀婉地看着兰兰,又匆匆地低下了头。
“把孩子抱回来吧。”兰兰定定地看了陈凯半天,冷冷地爆出了这句话。陈凯猛然抬起头,不置信地看着兰兰。兰兰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过了好一会,陈凯才反应过来。他冲进卧室,跪在床上,搂着兰兰,满脸是泪。这可能是一个男人最真最实的泪。陈凯用手鞠着兰兰的脸,泣不成声地说:“老婆,我错了,后半辈子我会好好地照顾你和孩子的!”兰兰也哭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冲出兰兰的眼睛,兰兰再也抑制不住这些天压抑的凄楚,嚎啕大哭起来。那恸哭,声声撕裂着陈凯的心。
第二天,陈凯抱回了刚满月的儿子。
孩子稚嫩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纷纷前来看个究竟。尽管兰兰极力掩饰孩子的出身,眼尖的邻居们还是看出了孩子和陈凯如出一辙。
兰兰依然和照顾陈岩一样照顾着流着陈家血脉的孩子。她一遍遍告诫自己:孩子是无辜的!不管把谁的孩子抱回来,她一样得精心照顾。
兰兰给孩子取名叫陈实,寓意是这是陈家实实在在的孩子。再说陈凯,从孩子抱回来的这几个月里,他确实收敛了很多,也确实对孩子和兰兰很好。可,也从那时起,兰兰很少出门,也从那时起兰兰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很木讷。
陈实这孩子可能是第六感官比较强烈,自从进了陈家的门就很少哭。很听话!兰兰慢慢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也从心里爱上了这个孩子。孩子抱回来那段时间,兰兰几乎不出门,她怕别人说三道四。偶尔出去买个菜,还得早早地趁别人还没起来就去。她甚至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她害怕人们洞穿她的灵魂。她每天像做贼一样,仿佛是自己偷了汉子。
陈实就在兰兰的战战兢兢里慢慢地长大了。陈实很会撒娇,一天到晚总喊她个几百遍妈妈。陈实也很懂事,不管是什么零食总先让兰兰吃第一口,而且还要看着她咽下去才自己吃。兰兰在照顾陈实的同时反而忘了陈实的来历,忘了那令自己彻心彻肺的疼痛。她又不自觉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从那痛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陈实上学了,兰兰每天接送他上下学。
在如血的残阳里,这对母子的身影在别人的视线里竟是那般地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