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人缺席的团圆饭
　　 按照老家的风俗，大嫂、二嫂今年都该过66岁大寿。去年过年时，一家人计划好的，大嫂过寿的日子放在腊月二十五，二嫂过寿的日子放在腊月二十九，然后整个大家庭在一起过团圆年吃团圆饭。
　　 不曾想，大嫂于今年8月份去世了，一家人都沉入了一种悲伤之中。大嫂离开我们还不到半年，一家人，特别是我的大哥和他的孩子们还都没有缓过劲来，新年就到了，原计划的大嫂寿辰庆典自然是没法举行了。
　　 二哥二嫂儿孙满堂，十几口人，二嫂的寿辰庆典也必须如期举行。
　　 如期举行二嫂的过寿庆典对大哥和他的孩子们引发的刺激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大哥和他的儿子自始至终都乐呵呵地参与了庆典活动，丝毫没有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悲伤，私下里我狠狠地攥了攥大哥的手说：“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乐呵呵地活下去！”大哥眼睛里溢满泪水，但始终没有流出来，说：“我知道！”
　　 我和二哥的意见是一致的，去年的过团圆年吃团圆饭的计划依然要执行。年三十、年初一，一大家人都在一起过，不能让大哥一家人自己过。年三十的中午饭是我们家乡过年的重头戏——吃团圆饭。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摆了三大桌，都摆在二哥狭窄的两间小屋里。菜肴满案，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相互敬酒，其乐融融。大哥年龄最长，坐在正中间，始终微笑着，接受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敬酒与祝福。大哥的儿子本是不能喝酒的，平常白酒几乎滴酒不沾，今天也喝了很多。除了向长辈祝福敬酒之外，与他的堂兄弟也相互喝了不少，脸红得像火烧云。
　　 一场团圆饭下来，谁都想到了大嫂，但谁都没有提到过大嫂。
　　 晚上，天还没有黑透就开始吃饺子了。吃过饺子，小孩子们开始了他们的狂欢节目去了，我和几个年长的人唠嗑叙话，这叫“守年”，一般都要守到子夜时分。刚坐下不久，大哥起来要走，说：“我有点累，想回去早点睡。”二哥还试图挽留他，我示意二哥说：“让大哥回去吧，六七十岁的人了，一天够累的。”我心里知道大哥心中的苦，必须给他一个空间，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其实二哥也知道，在场的人都知道。
　　 今年的团圆饭，遗憾的是大嫂缺席了。
　　
　　 2.大嫂去世
　　 大嫂病了好长时间了，家里带她看了不少地方，医生给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结论，给拿了一堆又一堆的药，大嫂吃了一把又一把，但病情就是不见好转，人不断地消瘦下去。家人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就这样一直地拖着。
　　 7月8日，侄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妈的病情突然加重，已经住院了。隔了一天，侄子又来电话说，他妈深度昏迷，正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我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你妈抢救过来！”侄子说：“我们姊妹几个也是这么想的，哪怕倾家荡产！”大嫂被从昏迷中抢救了过来，暂时没了生命危险，但离不开重症监护室，离不开呼吸机。
　　 大嫂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家境都不是太好，维持农家的平常日子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像碰到大嫂这样花钱如流水般治病的事，担负起来还是很吃力的。重症监护室，大嫂的支出每天在5000-6000元之间，加上其它开销，一天大约在7000元的样子。几个孩子这样支撑下去，着实有些吃不消。
　　 一晃，5天过去，总的开支在5万元以上了，医生找到我侄子说：“药物治疗，观察期一般为3-5天。3-5天里，如果病人病情不断好转，说明病人病情可救。现在你们家的病人已经5天，她的由心衰引发的肺部感染不但没有减轻而且还在加重，说明病人自身抵抗系统已经失去了功能，病人离不开呼吸机，离开呼吸机几十分钟内就有可能失去生命。现在延长生命的唯一办法就是在重症监护室里继续使用呼吸机，但是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昂贵，你们的经济是否支撑得了？该怎么办？请你们做出抉择，给我一个答复！”
　　 做出抉择？如何让他们姊妹几个做出抉择？选择放弃？躺在里面的是母亲，只要放弃，立刻就没了妈妈，哪里愿意放弃呢？选择继续治疗？每天就需要7000元左右的开支，而且是一种无望的挣扎，母亲的病没有重新好起来的希望，只是能够多延长几天的生命而已，往里砸钱等于扔向水里，得不到任何回报。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们没了主意，电话打给了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能给他们什么意见呢？我能替孩子们选择放弃母亲的生命吗？我有这个权力吗？我能够替孩子们选择继续治疗吗？三个孩子的家境我是知道的，自己都还有孩子，自己的孩子还都要上学，甚至还要结婚，大笔大笔的开支都等在后面呢，为了自己母亲无望的生命而选择自己的倾家荡产，合适吗？
　　 但是抉择是必须做出的，医院在等待孩子们，孩子们在等待我。在孩子们最无望最无助的时候，需要有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帮助他们做出决定，替他们摆脱内心那种撕裂般疼痛的纠结。在征求了我大哥及其相关人的意见后，我替孩子们做出了决定：让大嫂在重症监护室再待三天。一是希望大嫂在这三天里能够有个转机，只要有转机，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二是即使大嫂病情仍然一天天地坏下去，花掉一些无望的钱，为自己的母亲延长了三天的生命，尽了一些孝心，也是值得的。
　　 孩子们接受了我的建议，三天后大嫂被家人抬出了重症监护室，出了重症监护室后半个小时，大嫂去世了。
　　 现在，大嫂的丧事已经办完，但我的心依然不能平静，假如不是我替孩子们做出决定，或许他们现在还有妈妈，大嫂依然还活在呼吸机的帮助下。我在想，即使这种假设成立，那么大嫂的生命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满身插的都是管子，她已经不能言语，也没有了吞咽的能力，吃饭要靠护士用针管通过一根塑料管往胃里注射。让病人如此状态地活下去，是慈悲，还是残忍？是孝心，还是狠心？
　　 侄子、侄女们没有足够的钱，他们只好终止了母亲的呼吸，他们感到愧疚；假如他们都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让母亲继续生存在呼吸机下，以那样的状态生存下去，就一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