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毒
“你中毒太深,我已经无药可救你了。从今日起,你余念便不再是我的弟子,我也没有您这样的弟子。”老师傅气极败坏,完全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师傅——”
“你们不必为他求情!”
师傅说完,扬了扬手,转身回了屋。
那个被师傅骂着的余念,完全没有一点错误的觉醒。他只觉得,学医之人,只要病情好转,其他的就都是次要的了。
几个小师弟围着师兄,不知道再说什么,他们只是央求着说:“师兄,您就认认错,跪下来求求师傅吧,也许师傅就会心软……”
余念艰难地说道:“不用了,我跟随师傅多年。完全明白师傅的心思,他认为我是错的,就不会再容忍我。”
“可是师兄,你或许真的错了。”
“我没有错!”听到说到自己错了,他立刻纠正着说:“有哪个病人,不希望自己的病痛早一日好转,早一日健康?他们,市井之人希望看到眼前的好转,就让他们看到。至于其他,以后在慢慢解决。你们可以去市集上去了解了解,这不是我一个人在这样做。”
余念说着,又看了看师傅的门,说道:“像师傅这样,他们只会觉得医术欠佳,或者说给自己白白增加病痛,和浪费金钱。”
“师兄!”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扪心自问,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离开师傅,师兄又去哪里?”
“能去哪里?”余念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远处的路,不自觉的说道:“走到哪里算哪里,都是命运安排。”
“师兄——”
“不必再说了,我们师兄弟的情谊,我永远记得。以后有缘再见吧!”
“师兄——”看着余念慢慢走远,几个师弟流下了泪来。对于他们来说,师兄似乎与师傅相似,在相依相处的日子,既是师长,又像兄长。在师傅之外,师兄对他们最好的。可是现在,他们将分道扬镳。
师傅已将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余念,原指望他能继承所学,授人以长,没有想到却出了事。对于这件事,几个师弟也不知道对错,师傅说得有理,师兄好像又没有说错。可是究竟怎样呢?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选择了德高望重的师傅。其实这几乎没有什么选择,因为从某层意义上来说,师兄相比于师傅,毕竟是晚生后辈。
他们也知道师傅是不舍的,因为师傅完全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尤其是师兄,出入相授,完全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今天,师傅为何如此铁了心呢?
屋内的师傅,生着气,坐卧不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当听到他就要离开时,想要开门,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而转身走向了窗户。
那一望一转一回首,深深地触动着师傅的心。他多么想承认自己错了,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他是多么想余念能尽快醒悟过来。
余念离开了师傅,根本就不知道去哪里。可是现实已经这样,又不得不往前走。
到哪里去呢?余念一路走一边想。如果自己错了该多好,现在就可以回去认错,哪怕是师傅将自己狠狠的打一顿,又有何妨?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错呀!这次这个病人,在师傅医治多时不见好转之下,就猜测着师傅的技术。他为了师傅的名声,修改了师傅的治疗方案,用了迅猛之药,让他在第二天就起了床。他原本以为,师傅会夸赞于他。可师傅得知后,却说他错了,要责怪于他。
回想着今天的事,他忍不住冷冷地笑了一下。
“师傅,您老深居山野,不知市井之变化。您老考虑的未来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们所在乎的——是,是否能在短时间内看到成效,而并不在乎未来的病情是否会恶化。”
“同流合污,市井之见,肤浅之极。市井之人,往往看不到未来,仅仅只能看到眼前的名利利益。念儿,我不管他人如何,你作为我的弟子,我希望你能按照我的意思去做,这也是我们医道最深远之德行。”
“治病救人,不能急攻近切、急于求成。在诊治的时候,万万不可过多地考虑患者及家人的想法。是药三分毒,在治病救人的同时,也要考虑病人的身体和未来。切不可让心毒害了自己,也毒害了患者!”
“亏你还跟着我近二十余年,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师傅想着自己喋喋不休的话可能重了些,就迟疑了一下,说道:“像你这样急攻近切,害了他人,也会害了你自己!让自己也跟着市井之人,中了那心之毒。”
“我没有错!”余念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坚定地说道。他从小就是一个穷苦的孩子,完全知道穷人的处境与想法。按照师傅的方法,那个病人将忍受更长时间的病痛不说,还会因此花去不少金钱。这又岂是患者愿意见到的?
“哎哟!”正在思考着这一切的他,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就连忙回过神来。
“少爷!”当余念走近,看到一个书童正蹲坐在地上,他不停地摇着那个少爷的身体叫唤着。
“他怎么了?”
“蛇!”那书童难过地说道。
“你别乱动!”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少年面前,说道:“不然蛇毒会扩散得更快!”
也不知道是出于职业的爱好,还是习惯使然,他想也没有想,就开始了他的诊治工作。几经处理,虽然那少爷晕了过去,但蛇毒得到了有效控制。
夜半后,那少爷醒了来,经书童解释,少爷明白自己是被他救了。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对着火堆旁救他的人,连忙说道:“多谢恩人!”
“不必感谢,救人是我的职责。”
“职责?”
余念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火堆沉默着。半晌,他才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怎么到山上来了?”
“家父得了重病……”少爷还没有说完,余念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现在,我又怎么去找那位名医呢?”余念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想着自己是否可以借着此事回去?回去吗?可是回去,不就是认为自己错了吗?市井之人公认的想法,又岂是他一个人所认为的。
“怎么办?真不明白这位名医为何要住在山上。我们奔波几天,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等我们明天起来,势必会误了家父的病情!“
“不必找了。”余念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当他听到这个少爷说起赶了几天的路,就想到:这未必不是他未来的去处。
想到这里,余念决定似地肯定地说道:“我也是大夫!”
“你是大夫?”
“不然,您中的蛇毒,又怎么会这么快好转?”
“也是……”
“难道您是余念?”那书童一边听着他们的话,一边打量着余念,当他说到他是大夫的时候,书童迟疑了一下,问道。
得到余念的点头回应,书童转过身对少爷说道:“少爷,想必他就是那位名医的大弟子余念。在市集上,我听说大夫跟随名医多年,得恩师亲授,颇有名医风范……”
余念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只是回到:“事不亦迟,我这就先行下山去。你们等明天天亮再往回走吧!”
“可是现在……”
“没事,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这些路我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少爷听了,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说道:“余大夫下山后,可先行找到市集上的易发客栈,将这块玉佩交给客栈老板。你说明来意,他就会满足大夫的一切所需,让您尽早出发,尽快到达!”
“嗯……”
在少爷交待过后,余念又交待了少爷几句之后,就摸黑来到了山下,找到易发客栈。正如少爷所说,他交出玉佩,说明来意之后,客栈老板就安排了一辆马车与随从。
几天后,可来到了少爷的家。管家听说后,就热情的接待了余念。
余念完全没有多想,就径直地开始了他的诊治工作。这一次,他放弃了自己的见解,完全遵循了师傅的想法。一点一点地治疗,稳稳当当地用药。因为他觉得,这家人家境殷实,财力雄厚,完全能承担起整个医疗过程。
大约过了三天,少爷也回了家。而这个时候,老爷也渡过了危险期。余念安慰着少爷,说老爷的病并无大碍,只需要做一些简单调理,再静养着就慢慢会好的。
少爷很是相信于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回房休息了。
又过了几天后,老爷的病情虽然没有太大的明显改善,但已经好转。这一点,只有余念知道。然而这对于余念来说,心里已经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只是,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未必看出了老爷病情的好转。
余念来到后院,打算闻闻花香,散散心。
“你和少爷带回来的这位大夫,真的是名医的徒弟?”是个女孩的声音,想必是哪个房里的丫环。
“是呢?”这是书童的声音,隔着一棵树,余念一听,便听出来了。
“可是,我看他并不太像。”
“怎么说呢?”
“既然是名医的徒弟,想必医术高明。这些天,虽然他努力地替老爷看着病。可是,自来府中,已经十来天,老爷的病情却未见好转。”
“你听说了什么吗?”
“什么听说?老夫人几次前去看望老爷,都没有见到老爷的好转。问他,他却说不着急。于是老夫人就私下里找少爷问过话。”
“少爷怎么说?”
“少爷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经老夫人一说,少爷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带的是真的名医的弟子。”
“他就是名医的大弟子余念呀!”书童想了想,说道:“易发客栈老板见过他,他自己也承认了。”
“那老爷的病,怎么还未见好转。难道他根本没有得到名医真传!”
“怎么会呢?客栈老板偷偷告诉我,他们市集的人,都怀疑他医术比名医还要好许多!”
“那……”
“老爷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般大夫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他要不是名医的徒弟,又怎么敢替老爷诊治?”
“那万一他是市井之徒,冒充名医弟子想要骗……”
“你小点声……”书童听到丫环的话,连忙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这一切,都被余念听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觉得好笑,这原本为着老爷的身体和未来着想,却将自己活生生地弄成了骗子!看来,师傅的方法,并不可取。
也许是一时之气,也许是那久久定型的念想潜于心底,他很快就决定重新启用自己的治疗方案。果然,在他修改方案之后,那老爷很快便好了起来。
那老爷好了之后,一家人都感激着他,将他视为全家的恩人。可是他,却想着老爷是否有事。在往后的几天里,他又观察着老爷,在确定没有什么事之后,就放下了心。
那老爷为了感激于他,自然少不了给他许多金银。余念想着未来的路,就拿着钱,又在老爷和少爷的帮助下,开办了一个简易的医馆。因为特殊原因,他隐藏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
余念的医术是高明的,在很短的时间就让医馆有了名气,就足可以证明。许多人慕名而来,让医馆人满为患。
师傅沉静了一段时间,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徒弟。当他听说余念在远处的市集上开了个医馆,就辗转着来到了这个市集。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谁知道让他的徒弟撞了个正着。
“师傅!”余念很是恭敬,完全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
师傅纠结着,没有说话,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余念拉住了:“师傅,不为别的,就为您能来看我,我也应当照顾您一下!”
师傅没想着余念能照顾他,他只是不放心他是否真的能应付,就留了下来。
因为慕名而来的人太多,每日里他忙来忙去,并没有多少时间能照顾师傅。师傅倒没有生气,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他照顾的。
看到徒弟忙,师傅也偶然间帮上一些忙,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他就在另一个角落设了一个座位,给来诊的病人看病。前几天还好,两人都应付了过来。往后几天,徒弟就又忙了起来。
余念看着排队的人,又看着一旁无聊的师傅,就劝说着患者们说道:“大家别只在我那边排队,也上那边去排一下队。”
“大夫,我们都知道他是您的师傅。可是……”话者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余念,犹豫着说道:“我们不是说您师傅没有医术,只是他看的病,根本一点没有疗效!”
“这……”余念很是尴尬,师傅的脸色更是难看。师傅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转身就离开了医馆。
余念看着师傅的背影,又看了看病人,终于确定自己当初并没有错。可是师傅,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又该向他说些什么。
师傅走后,余念难过了一段时间,随着他每天的忙碌,他又渐渐地忘记发生的事。
一转眼,就过了两三年的光景。这一日,他还没有起床就被书童叫起:“大夫,大夫!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又病倒了!”
余念急忙起了床,脸都没有来得及,就赶到了府上。当他看到老爷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他知道,老爷的病已经无药可治了。
“大夫……”
余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老爷,希望找到可解决的办法。
“病入膏肓了……”余念在心里难过地作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围着老爷观察了好大一阵,也没有找到可解决的办法。
“大夫……”老夫人、少爷,以及家里的人,看到了他的表情,急切地问道:“老爷的病没有什么吧?”
余念依然没有回话,他只是静静地控制住情绪,转过身去。
“回天无力呀!即使是师傅,也无能为力了!”余念想到。这个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被逐出师门时,师傅说的话:“治病救人,不能急攻近切、急于求成。在诊治的时候,万万不可过多地考虑患者及家人的想法。是药三分毒,在治病救人的同时,也要考虑病人的身体和未来。切不可让心毒害了自己,也毒害了患者!”
“我错了!“情不自禁地说道:“我真的错了。可是,人们似乎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大夫?”老夫人并不相信余念没有办法,她追着他,企图得到她的理想回答。少爷、书童、丫环,都紧追其后,希望他像之前那样从容应对……
可是,余念头也没有回,他确定着自己和那些市井之人一般中了心毒,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