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夏之情】父亲的衰老(散文)
两年前,我猛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父亲弓着背,搭着腰,脸上的表皮白得像一张白“纸”,横生麻麻点点。由于左脚不听使唤,在母亲的搀扶下,父亲走路一不小心碰到了一颗石子,摔了一跤,把这张“纸”撕得血肉模糊。我看着这张新添伤疤的“纸”肿大得快要遮住了父亲的双眼,还有擦满了红药水的鼻子,看不清哪里是他的鼻子和上嘴唇的界线了。我已经找不到父亲这曾经无比威武的眼神了,以及他曾经给予我的锐利而带给我的畏惧,而如今更多的是父亲露出了孩子般的模样,所有的那些繁复的纷争和精彩的细节已经收尾,在慢慢地向一个终点靠近。父亲这双眼睛越来越简单了,简单到我已经相信父亲想要回归自然。我鼻子一酸,泪水涌上眼眶,耳膜鼓鼓噪噪地……
听着母亲一声唠叨一声叹息,我敏感地捕捉到母亲这叹息声里带来的担忧。我心痛地看见母亲被父亲折磨得倦惫的身体和无助的目光,但我不得不承认,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已经控制不了整个的身躯,母亲定时给他吃药维持他生命的肌能,他仅剩的生命快要走向瘫痪了,这是我们全家人都不想看到的结果!但我最常做的是小心地拿起父亲停在空中不停颤抖的手,替他挽进衣袖里,从右手到左手;还有,我用柔和的双眼对视父亲的眼睛,给予父亲游离的眼神一丝的安慰。
突然间,我记起了这样一段话:“在大自然的铁律面前,我们不得不低头承认人的渺小。再伟大的灵魂,终了也斗不过那座肉造的居所。没人找得到永远的居所。”这一刻,我脑海里浮现起很多往事。
学生时代的父亲一直是学校的优等生,在吉安师范毕业后,作为师院唯一的保送生进了江西省教育学院深造。后来,父亲作为一名数学老师教书育人数十年,可谓桃李满天下。躬耕于勤的父亲不但自己严于教学,也给予了我严厉的家教。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还小,小到怕对视父亲那双威武的眼睛。我惊恐于父亲一次又一次把我从玩家家的沙丘堆上拎着耳朵回家;惊恐于那一个大夏天的中午逃出教室去学校后面的池塘里捉蝌蚪的我又一次被父亲拎着耳朵回家;惊恐于父亲一遍遍教我一道数学工程应用题依然不会解答后,脑门立马被父亲用手弹上一指……每次惊恐,母亲总在一旁数落父亲。在父亲的责罚和母亲的呵护这个过程中,我一点点地长大,也一点点地对父亲恨之入骨,对母亲爱之若贻。慢慢地,我发现父亲对我的严厉是他秉性般慈爱的表现,每当我在学习上考出好成绩时,父亲就买来桃酥饼奖给我吃。那年月,父亲、母亲上要赡养两个老人,下要养育我们三个读书的孩子,日子过得很不容易,但是,因为有了父亲、母亲的爱护和教育,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幸福。
时间一晃而过,我渐渐地长大成人,父亲却一天天地呈现出病态。当我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感悟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阴晴冷暖时,面对父亲迟暮的神情,还有什么优美的词语可以说道的呢!我把脸转向了母亲,从母亲的口里多方面地关心父亲,又不忍于看到父亲哆哆嗦嗦移动脚步、缓缓落坐藤椅的样子。
现在,父亲不再喜欢客厅人多、喧闹,而是静静地蜷缩在卧房里,时不时地提起家乡的那个老屋,那是父亲童年时代生活的地方,父亲陶醉在那些老屋里发生的故事,有时说着说着,满脸欢喜。他叫着我们小辈的名字,一字不差,他颠三倒四地睡着了又苏醒了,他把母亲叫成“老板”,让我们担心的那个事情好像随时都会降临。后来,我想通了,我开始安慰母亲不必过于担忧,父亲要什么满足他什么,满足父亲仅剩的那点点希翼和心愿。
衰老着的父亲终究还是无比幸运和幸福的,因为有母亲一路的陪伴和细心照料着;而于我们,终究也算是无比欣慰和幸福的,因为有父母在身边,还能有机会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