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爹娘的活法(散文)
天不亮,爹就起身。头天晒好的草料,就垛在房西树林子里,他用杨叉挑上一捆,扔到羊圈里。放好叉子,他微驮着背,总要围着羊圈转几圈,然后拿起镰刀砍树枝。早晨有露湿,一般不打草。
娘起得迟一些。五点左右窝里的鸡鸭早已吵成一片。顾不上洗脸,她先要放开牲畜。鸡、鸭从窝里挤出来,围着她咕咕呱呱地叫个不停,开始撒欢、拉屎、掐架;有的鸡慢慢地踱进屋里,寻找吃食。娘一边往外轰,一边进仓房捧出一大捧玉米撒在地上,鸡鸭一哄而起,奔着吃食而去。娘这才替出手脚给鸡鸭拌食,喂饱了它们,人才能消停的做饭、吃饭。
家门前有三亩地,家后有半亩园,那是爹娘留下的口粮地。本来家里一共有四、五十亩地,爹娘老了,哥不在家,都承包给大队集体耕种,每年有固定的收入。家门口的几亩地,爹娘一直留着,除了一亩地栽种了树苗外,剩余二亩,种玉米或是黄豆,家后的半亩种菜。
那几年,爹养了一头驴,灰黑色的毛,还生了一头小毛驴。春天,爹就牵着他的毛驴上地干活,拉粪、犁地、打垄。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背虽驼了,力气一点也不惜。二亩地台是台,垄是垄,线条笔直,方方正正,有个土坷拉也得砸平。老天爷发善心,下了点雨,玉米就种在地里了。等苗刚长出来,爹每天就坐在地头上看(kan)着。鸡鸭一靠近,本来很温和的老头就会翻脸,边撵边喊哄出老远,那苗苗可是他的心尖,你给鹐了还行。
爹种的粮食从不打药,所以棒子苗刚出垄台,爹就开始铲草。一把锄头在手,走一步,左边搂一下,右边搂一下;再走一步,右边搂一下,左边搂一下。一摇一摆,一前一后,看爹锄地很享受,不像在干活,倒像是在跳舞。看他锄得轻松,我也要试一下,他教我,不要锄得太深,要顺着劲往回拉,要把苗附近的土也松到位。我锄了一会儿就呼呼气喘,而爹总是不慌不忙,没几天功夫就把二亩地铲完了。娘在家做饭,饭做好了,就站在院头上喊,“喂——,吃饭了。”听到喊声,爹便会停下锄头,直起腰“哎——,知道了。”爹娘过了一辈子,他们之间的称呼竟是“喂!哎!”
锄完草,封了垄,只剩瞅着庄稼蹭蹭地长。闲下来,爹娘就开始拾掇后园子。栽的柿子、黄瓜、辣椒秧,总要浇水,等到苗杆杆挺起来了,这才扎下根儿。锄草、间苗、揹垄、上粪,样样不能马虎。有了虫子,还要捉虫,否则不打药一棵苗也剩不下。自己种的菜吃起来个别香甜。记得小时候我特别馋,因为没什么好吃的,就天天盼着园子的黄瓜、柿子长大。哪棵黄瓜爬蔓儿了,开花儿了,长小瓜纽儿了,知道得一清二楚。奇怪的很,园里的黄瓜柿子熟了,第一个总归我吃,哥哥是个书呆子,真傻!
秋来了,玉米成熟了,鼓囊囊的玉米露出了头儿,要赶着回家来呢。爹和娘先把棒子撂倒,一蒲一蒲的。然后就坐在地里剥,一堆堆玉米在垄沟里鼓出来,像金灿灿的阳光,映在爹娘沧桑的脸上,并且垒出了层层叠叠的笑意。西天飘起晚霞。爹套起他的小驴车,把玉米拉回家,堆在院子里,等把小院儿堆满了,爹娘心里也支撑起沉沉的安稳与喜悦。二亩玉米架不住这样“蚂蚁搬家”,几天功夫就颗粒归仓。喂羊喂驴,玉米秸是上好的草料。爹就用驴车把秸棵一车车拉回来,垛在房西林子里,到了冬天,那可是牲口的口粮呐。
收完了玉米,就收菜地。白菜、土豆,茄子、辣椒,结得满满当当地。吃不了,就储存起来,很多东西都是辈辈相传的。就拿腌酸菜来说,那是穷的时候,冬天冷,老百姓为了储存蔬菜想出来的法子。天一刹冷,娘就把新鲜的白菜去根、去帮,清洗干净备用。然后烧一大锅开水,把白菜在热水里打个滚。把晾好的白菜再均匀地摆在大缸里,摆一层菜撒一层盐,最后在上面压上大石头,封严缸口,白菜就渍完了。酸菜缸要放在暖和的地方,一般一个月左右,酸菜就能吃了。每次年下回家,我们都能吃到娘亲手腌的菜,除了酸菜,还有豆角,茄子干,蒜茄子;小菜有盐卤黄瓜、咸蒜、碎咸菜等。
农闲时,娘孵鸡,爹放羊。鸡养大了,可以下蛋,可以吃肉;羊养多了,可以卖肉,可以卖羊。他们收庄稼像“蚂蚁搬家”;攒钱就像“愚公移山”。在炕上捂20多天,小鸡就孵出来了,然后一粒米、一粒米把它喂大。为它长得壮实娘还喂小鸡蔬菜,散养让它们找虫吃。虽然有的还是会病死,但每年回家总能吃到“笨鸡蛋”,吃到原味的“蘑菇炖鸡”。爹养了十多只羊,每到过年才舍得宰。有一回,爹在树林子一边砍树枝,一边放羊。羊不听话,总往地里跑,爹被惹火了,拿着镰刀去哄,不小心,镰刀豁在了一只羊的肚子上,羊肠子顿时流了出来……因此,爹和娘吃了很长时间的羊肉。
在人们快忙不动的时候,冬天就来了,爹娘也闲了下来。他们其实也并不是不会娱乐。爹娘就会和街坊们打扑克,有时来一毛的,有时来两毛的,一天输赢也不过三块五块。爹一到冬天不着家,娘有点古板,不屑于打牌。上了年纪,爹不愿把娘自己扔家,就叫上街坊们到家里来玩。这样一来二去,娘也爱上了打扑克。过年回去一家人玩扑克,对娘的牌艺真是刮目相看。只有我最郁闷,连小孩子都玩不过。爹看我嘟噜着脸,就说,“你以为只有写文章需要拜师啊,打牌也要交学费地,等你交够了学费,就不输了。”我呵呵的笑起来,爹说得在理儿。
爹娘生活在千里之外,不论忙种秋收,还是喂鸡打狗,都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活法儿。他们用最普通的生活搭建着平凡的人生,撑起儿女永远的“家园”。我们始终要让他们觉着,他们并不老,儿女们还要吃他们种的粮食和蔬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