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过客(小说)
天阴沉沉的,有点要下雨的样子。最近雨有点多,只是边疆的雨停停歇歇,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烦闷。不像江南的雨缠缠绵绵,有时候能连续下一个星期,很是恼人。当地人说,今年的雨季提前到了。
男人打来电话,说晚饭不回来吃了,同事聚餐。刘媛淡淡“哦”了声,随便吃了点东西,披上外套,也没打伞就走了出去。
刘媛很喜欢这里,不全是因为男人的缘故。
这座小城有点像农闲时在地头扒拉脚丫子的庄家汉,慵懒而随性。随处可见搭拉拖鞋出来遛弯的人们,甚至于超市、商场的工作人员都能穿着拖鞋上班,在处处讲究仪表礼节的江南简直不可思议。不管去哪家店里买东西,不会有人跟在你屁股后面,一副你不买我就誓不罢休的样子。但是需要的时候,只要一声招呼,立马会有热情周到的服务。即使不买任何东西,也不会有心理负担,让人觉得随意又贴心。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曼妙普洱的广告语,却和印象普洱没有丝毫违和感。洗马河公园的别致,梅子湖公园的清雅,还有"中国茶城"的标志,没有比“曼妙”二字更贴切的形容词了,和街上来往悠闲的行人很是奇异的协调。
洗马河公园离住地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男人没有应酬的时候常常牵着刘媛的手去那里散步。公园里的爱伲山庄才叫别有洞天:绿树环绕,河水悠悠,青山逶迤,还有祝酒的女郎欢歌笑语。刘媛一眼就爱上这里,男人就抽空带刘媛去山庄吃饭,大块的肉,大碗的酒,小桥流水的景致,既有西北的豪迈,又有江南的婉约。酒不醉人人自醉,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今天刘媛不想去洗马河的方向,那条路太短了,刘媛想走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
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刘媛想去西双版纳,男人说,那儿不好玩,商业气息很浓。刘媛嘴一嘟:不嘛,我就要去。说完才惊觉自己在撒娇,一向女汉子的刘媛红着脸躲进了被窝,也没听见男人应,以为没戏,多少有点不开心。第二天,男人去上班,很快就回来了,催刘媛收拾东西,说请了假,带她去西双版纳。想到这,刘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好像到了放学时间,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孩子结伴而行。忽然有个小男娃进入刘媛的视线,那小孩躺在一店铺前的廊檐下,枕着书包,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旁若无人地吃着零食。刘媛忍不住笑了,摸摸口袋,想拿出手机把他拍下来,却发现手机没带。只好遗憾地继续向前走去。心里有根弦似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微风轻拂,有些许凉意。刘媛拢了拢外套,继续漫步。
男人是总部派下来的工作指导,作为下属的刘媛一直很配合他的工作。偶尔加班,一个电话,刘媛立马赶到。刘媛从未多想,不过是份内之事。有一天男人酒多了,休息还跑来单位,逮着部门经理一阵唠叨,刘媛很诧异平时不苟言笑的领导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男人见了刘媛,就说刘媛怎么怎么负责,怎么怎么敬业,怎么怎么让他感动。刘媛受宠若惊,还从来没哪个领导对她评价这么高。后来的一次同事聚会,男人插科打诨,搞笑逗乐,让刘媛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去KTV唱歌的时候,男人直夸刘媛是百灵鸟,要和刘媛对唱,借着酒劲,拥着刘媛,刘媛的脸比喝了酒还红……再后来,刘媛有意无意的接近,越接触越了解越心动,好像那男人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高大帅气,洒脱不羁,温柔多情,幽默风趣,善解人意……或许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吧,刘媛觉得男人哪哪都好,满足了刘媛对梦中情人的所有的幻想。闺密劝她当心,不要陷得太深,说他是老江湖。刘媛却说: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没有结局。生活已经太多的不如意,有一个人能够给我温暖和甜蜜,哪怕将来只剩下回味。浪子也有片刻的真情义,就算只有片刻我也愿意。
男人并不顾及,甚至当着同事的面也喊刘媛老婆,时间久了,就有了些传言。男人毫不在乎的对别人说,我是要娶她的,我们是要结婚的。刘媛只是从同事的嘴里听了一耳朵,心里甜蜜蜜的,虽然没有等到男人亲耳对她说这句话,刘媛还是一头扎了进去,竟然觉得未来可期。
好景不长,男人被派到云南搞市场开发。重心在普洱。刘媛的前夫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时常以女儿为借口纠缠不清。双方父母也老劝他们为了孩子复合。刘媛哪里肯听?心里装了另外的男人,愈发厌恶前夫的纠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索的辞了职,追到云南来了。刘媛愿意陪男人海角天涯,哪怕居无定所。刘媛自二十岁参加工作以来,再不曾依附过谁。经济一直独立。结婚没几年,在她的坚持下,顶住重重压力贷款五年,换了新区的大房子,而后房子一直在增值,之前嘲笑刘媛寅吃卯粮的人个个夸刘媛有眼光。只是房子虽大,温暖却无,每天都是无休止的争吵,刘媛受够了那样的日子,宁可净身出户。刘媛所求的不过是相濡以沫,岁月静好。
刘媛做米虫不自在,也怕长此以往成了怨妇,就瞒着男人出去找工作,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有男人暂时依靠着,刘媛也很享受小女人的感觉,所以并不急,想要找到自己合意的工作再去做。忽然男人说,那个女人要来。如同一记蒙棍,打得刘媛找不到北。刘媛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只要王不见王,只要陪在男人身边的是她,那些莺莺燕燕刘媛从不放在心上。原来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女人,会像一根刺扎的自己生疼。而当男人为了那个女人让刘媛避开,另外租房子的时候,刘媛的心更是沉入了谷底。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耳边一声问询,刘媛茫然的转头,原来不是雨停了,一个跟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撑着一把伞挡住了雨,小姑娘见刘媛似乎没听清她说话,又关切地问了声:阿姨,你怎么不打伞呀?你家在哪呀?如果跟我同路,跟我一起走吧。刘媛感动莫名,冲小姑娘笑着到了谢:谢谢你小姑娘,阿姨喜欢淋雨,我家就在前面,一会就到了。阿姨,那我走啦,你早点回去哟。刘媛目送着小姑娘拐进了巷子,心里暖暖的。
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媛已经拐到了走向酒店的另一条路。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想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街边的小店放着莫文蔚的歌,刘媛忍不住苦笑:还真是应景,谁这么善解人意呀。
快到酒店门口,又一把伞撑在刘媛的头顶,还是一个小姑娘,同样关切的话语,刘媛忙不迭的道谢,指着不远处的酒店,说自己到地方了。冲热心的小姑娘招招手,眼前浮现出女儿期盼的脸。刘媛转身,下定了决心。
男人回来了,招呼了一声,便坐在了电脑前。刘媛想起男人初来云南的时候,每天下了班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迫不及待的坐在电脑前跟她视频的样子。刘媛忍不住凑过去,男人也不避她,公然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刘媛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感到孤独,为什么明明男人就在身边,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男人没有变,还是那双桃花眼,还是喜欢招蜂引蝶,是自己变了,从不爱到注目,从注目到倾慕,从倾慕到深爱。而自己一直只是男人可有可无的存在。而自己不过只是男人寂寞时的消遣。而爱情,也只是自己唱的一出独角戏。
张爱玲说,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如果卑微到没有了尊严,那花儿也会枯萎了吧。刘媛一夜无话。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过道的窗帘被服务员拉到了一边,刘媛曾经从窗口看着男人大踏步回来,偷偷躲在窗帘后,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近了,就猛得探出头来,男人故意吓得做仰倒状,逗的刘媛哈哈大笑……刘媛下了楼,深深吸了口气,普洱的空气真好,被雨洗过的天空,蓝的那样清澈,但是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过客。
出了酒店就是十字路口,一直向南就是写有中国茶城的地方,也是男人曾带刘媛去过的。据说那是普洱的最高处,半山腰有一家农庄,下山的时候,两个人在农庄歇脚,一边吃着农家饭一边看夕阳落山的美景。华灯初上,星星点点,如璀璨银河,男人对着山下高喊:刘媛,我爱你!那一刻刘媛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刘媛用力甩甩头,太虚幻境罢了。
经过男人上班的卖场门口,刘媛顿了顿,到底有些舍不得不告而别,还是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男人追出来,却没有挽留的立场,刘媛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保重,钻进出租,绝尘而去……
天涯海角寻芳草,君予我追梦的勇气。却如今,繁花落尽,何处真永远?回首往事轻一笑,不言悔。我心归处,相思已无言,寂寂六月天。又是一年六月,刘媛坐在饭桌前,看着曾经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又黑又瘦的女儿重新被她养得白白胖胖,心满意足地笑了。
再想起云南,已如隔世般遥远。有些人,注定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