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痕迹】往事里的片段(散文)
初三时,有过一个老师,是退休后返聘过来的。退休之前,他教什么,不清楚。那几年正好英语很吃香,听说要加入WTO了,不懂英语就成一个废人了,我们将天天跟外国人要打交道,英语学不好,连个厕所都找不见。我那老师便让上大学的儿子一定一定学好英语,出人头地,并给他买了一大堆书和磁带。但遗憾的是,儿子没学成,作为督促儿子学习的老子竟然把英语学好了。我们那里人常说:六十岁了学喇叭哩。意思是黄土埋到了脖子上,学也学不好,学好也用不上了。可他六十岁了还真把喇叭学会了,而且还吹得像模像样。这可了不得,真是个励志的好榜样。
那时候,学校正好缺英语老师,就把他返聘了回来。
我上初三那会,他已经六十好几了吧。戴一顶老式蓝帽子,宽大的旧西装,人很高大,眼睛特别小,都快淹没到日渐虚胖起来的肉里了。他来上课,一手拿书,一手捏一根竹棍。气喘咻咻地进了教室,一张嘴,全是英语。或许是老了,也或许是太胖,他发音比较吃力,像从鼓起的肚皮里挤出来的一样,有点颤音。
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学生很调皮,趁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单词,老是一伸手把他的竹棍教鞭和粉笔偷走,藏进课桌里。讲到中途,他要用竹棍指单词,一看,竹棍没了,一摸粉笔盒,粉笔没了。他愣了半天,就用指头蘸着黑板槽里的粉笔末写。不过后来他知道了,每次前排的学生偷去,他就要回来,提着竹棍打,那学生就满教室跑,追上去,钻到了桌子底下。他又追不上,实在没办法,就又上了讲台。有一次,他叫这个顽皮的学生到他宿舍看作业,那学生去了,被他哄骗到手,圈在宿舍,用笤帚把好好教训了一顿。那可把他乐的,像报了多大的仇一样,整整一天都哼着英文歌出出进进。
他的英语教得其实是挺不错的,课堂也轻松随意。毕竟老了,多大的脾气都让时间消磨掉了,他完全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了,站在那里,都觉得是爷爷辈了。
我在小镇当老师以后,几十个老师中,有两个老师曾是我的老师。他们之前在附中教学,后面调到了中心小学。我上附中时,他们一个是我的语文老师,一个是美术老师。语文老师人老好,话少。别的我就忘了。美术老师,性子烈。有一次上美术课,一上课,我的美术本找不见了,我转过头,向后排的同学准备要一张白纸,上课用,结果被他看见了,两步走下来,在我脖子上狠狠抽了一巴掌。我是个很少在学校挨打的人,那一巴掌,除了疼之外,也把我的自尊心打伤了。从此,我就不喜欢那个老师,也不喜欢他的课了。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一巴掌,虽不是记仇,但那一巴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改变了我的某些人生。当然,老师早已忘了那一巴掌,毕竟巴掌落下去得太多,毕竟也不是大事,毕竟是无心之举罢了。后来,我上课,每次举起巴掌或者竹棍时,我常想,该不该呢,是不是我这样无所谓的一下子,也会让他记一辈子。
在小镇,以前的师生,多年后,成了同事。他们当初怎么教育我的,我还沿用他们的方式。他们也沿用着他们曾经的方式,教育着别人。似乎一切就是一个轮回,那时他们在路上,教我上路,后来,我们并排走在了同样的路上,教别人上路。这些年,他们似乎都在等着我。
有时候,我们吃饭时,呆一起,说班上的学生,说眼下的一些事,甚至说一些农事,只是没有提起从前。也不是刻意的回避,只是从前回想起来,总让人感觉光阴匆忙,感觉无限惆怅。与其如此,不提也罢,就像有些事,记在心里,也就是记着而已,早已没有了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