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味•夏之情】一条自己疗伤的河(组诗)
◎一条河是如何清洗自己的
出身于草莽的河,开始都不太懂得
洁身自好,总是泥沙俱下,夹枪带棒
如同打家劫舍的土匪,一路掳掠
两岸的哭声和民意
但一条河的路不可能总是一泻千里
畅行无阻。途中必然会经历
种种激流险滩,曲折与艰辛
在巨大的障碍面前,很多时候河流不得不
一再修改自己的流向,甚至倒行逆施
绕行很大一段弯路,才能重新踏上正轨
因此,河流不得不被迫抛弃一些东西
一如实施战略大转移的部队
必须抛弃一些辎重,才能轻装上阵
克敌制胜。因此,河流的一生
总是在不断同流合污,吸纳成分复杂的支流
同时必须不断地清洗自己,放弃
许多有用,或无用的东西
在入海口,我们所看到的河流
与刚刚打出荒山的河流,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的河流,干净、舒缓、从容
却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介入大海
◎在河边
我喜欢来到河边。但我不是
那个湿脚的人。也不是那个试图第二次
踏进同一条河流的人。我没有那么多野心
我只是喜欢,在河边看流水
如何绕过脚下的暗礁、急弯和险滩的层层阻挠
一路向东,百折不回。我常常为此感动
而我无法与流水相提并论。我最多
就是河床上的一枚卵石,被光阴抹掉了
所有的棱角,懒散而无望地
守在河边。抑或就是一只四处奔忙
而所获不多的蚂蚁。在河边,我一次次见证了
流水如何浊了又清,清了又浊
见证了南来北往的风,将河滩清扫一空
将一棵脚底被流水掏空的树,轰然放倒
◎一条被岁月熬干的河
小寒已过,却仍未落雪
晴空万里,却有着寒冷透骨的锋芒
就像一个人,用尽心思
梦想中的爱情,却功亏一篑
只能自己消耗自己,寻求快感
一只鹰懒洋洋地飘在空中,如同一块
破抹布,擦洗着空荡荡的天空
它的阴影投射到一条河流上,可惜河床上
没有前世的腐肉,也没有今世的硕鼠
只有相濡以沫的鱼,坚守着最后的绝望
这是一条快被时光榨干油水的河流
它的奔涌史,只能回溯至
洪水泛滥的年代。现在她只能算是
更年期的中老年妇女
正在饱受日趋干涸的煎熬
它渴望一场雪,甚至渴望一场暴雨
在电闪雷鸣中,来一次
泥沙俱下的冲刷。但没有
一个无雪的冬天,正用无情的朔风
揭开它心上,发炎的疮疤
◎河堤上
午后,阳光依然很毒
一条河仿佛被抽调了肋骨,懒散地流着
但河堤上一点也不空。狭窄
曲折的河堤上,胡乱摆放着劳作者
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三轮车
当然,还有一匹马。彼时,它暂时卸掉重负
在河堤上,啃食着最后的黄昏
满河白色泡沫,仿佛老男人的遗精
大地瘫软在六月的风中。农民们在地里刨食
他们甚至顾不上抬头看看河堤上,那匹孤独的马
他们只关心庄稼的长势,粮食的收成
那匹马,仿佛被涛声哽住了喉咙
一声不响,埋头啃食。河水固执地
向西北流去。我知道它最终要流入大海
它现在的肮脏,只有进入大海
才会被彻底清洗一遍。而我则像一个
时光的遗弃者,在明晃晃的阳光里
漫不经心地,寻找着丢失的影子
把一条河放进另一条河里
当然,这是一个恶作剧
◎把一条浑水河,放进一条清水河
清水河明显吃了亏,浑水河占了大便宜
似乎整条河都是浑水河的了。起初
清水河断然拒绝,不停抗拒,厮打
坚决拒绝浑水河的侵入。无果
继而是半推半就。后来无法,只好默认
最后,原本毫不相干的两条河
成了一条亲密无间的河
◎河岸边
河水未动。是我在动
是我内心的浪花在翻滚。我常常
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很多时候
流动,只是一种表象。那个哲人说的是梦话
谁都可以无数次,进入同一条河流
河床是河流的鞋子,此刻还穿在脚上
下一刻就扔得老远。就像我此刻与这段河岸比肩
而下一刻可能就与其擦肩而过。但我始终没弄明白
到底是河水在依赖河床;还是河床
离不开河水,相互纠缠不休
河岸边寄居着众多的动植物
高大的植物全是傻帽,它们不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
最先消失的,往往就是那些貌似高大的东西
而那些蝇营狗苟的蛇虫,将自己隐藏在幽暗的洞穴里
庞大的队伍,让河堤日夜忧心不已
同样寄居于河岸边那些人们,比那些植物
好不了多少。他们的生活
破绽百出。他们吃泥土用泥土玩泥土
最终成为河岸边,一堆隆起的泥土
而河流,自顾滚滚向前
◎一条不能回头的河
刚迈出第一步,它就发现
自己错了。而且是方向性的错误
它想纠正,但紧接着迈出的第二步
还是错。直到第三步
稍微拐了一下弯
但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当第四步第五步迈出去的时候
它知道它已无法回头
尽管此后它曾无数次挣扎,但身后
留下的只是一条
再也无法修正的曲曲折折的伤痕
它的内心应该是焦灼的。走出
这样的路非它本意
如果可能,它很想回到最初
让时光倒退着,抹平
一切的痛和伤。让一切
似乎都从未发生过
◎穿过春天的河流
她想止步不前。但后浪
推搡着前浪。一条河不得不半推半就
迂回曲折,从我的眼前流过
尽管如此,她的内心依然装满了绊脚石
以及纠缠不休的杂草。还有一座
蹩脚的独木桥,不由分说地连接着前世今生
一条穿过春天的河,腰身细瘦,心思一眼见底
即便阳光洒下一河碎金,她依旧深陷于
即将干涸的旧事,步履维艰
我探手入河,一种凉意遍布全身
而两岸杨柳早已按捺不住,吐露满腹嫩绿的心曲
引诱着流水,迟疑的三寸金莲
◎利济河
它迈出的第一步,就产生了
方向性的错误。在昭通大名鼎鼎的利济河
一生因此一波三折。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回到了起点
开始它铁了心的向南,奔到母鹿村附近
突然扭头向西,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步伐凌乱。利济河曾多次摔出河道
栽了更头。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西行不到五公里,与盛气凌人的昭鲁河
在昭鲁桥猝然相遇。瘦弱而元气大伤的利济河
别无选择,遂改名换姓与昭鲁河同流合污
拐头向北而去
没走多久,出人意料的事再次发生了
被昭鲁河绑架的利济河
就像发情的公牛再次掉头向西
挤过老鸹岩狭窄水道,与滚滚北上的洒渔河遭遇
从此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一条自己疗伤的河
谁能保证一条河,永远不受伤
譬如地震、滑坡、泥石流
都是任何一条河,命中的克星和天敌
这些天灾,足以让一条河肠梗阻
或改道,或彻底转向,并留下终生
难以治愈的创伤,和心理阴影
这和人似乎没有两样。每逢意外的灾难降临
譬如一场大地震之后,房屋倒塌
生命消陨,肢体伤残
地震现场哀鸿遍地。心怀大爱的人们
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场惊天地
泣鬼神的生死大救援,迅速展开
各类媒体的头条,漫天的眼泪在飞
但一月之后,两月之后,三月之后
爱心退潮。媒体擦干眼泪,将目光重新转向
其他头条。志愿者们
也不得不带着遗憾,渐次撤离
这是无法回避的规律
灾民们不得不像一条饱受重创的河
面对满目废墟般的难题,开始艰难的自我疗伤
与自我重建。但生活的流向
能否回归从前?心中的堰塞湖
能否顺利疏浚?残破的肢体能否如期治愈
等等诸多问题,或许只有最终
进入大海的流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