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杨柳坞(小说)
夜露,濡湿了我的衣裳。
五
梅子衿说,爱恋可以拯救一个人。爱恋,可以将尘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变成天堂。
——当你,爱恋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的时候。
对!杨柳坞现在就成了我的天堂。
有几次,我在桃柳镇的街巷上邂逅梅子衿,梅子衿问我,沈兄,感受如何?
我望着梅子衿,笑而不答。
梅子衿后来就笑了,我也笑了。
是心里有爱的快乐的笑。
即使我知道,我爱着的不是尘世上的人,我爱着的只是一个鬼。是鬼又怎样?我爱着,我便在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上幸福、快乐的活着。
我的爱恋不同于梅子衿的爱恋。梅子衿将他白皙的手滑落在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们光洁、柔软的肌肤上,就像桃柳镇上绸缎庄见多识广的掌柜将他们肥腻的手落在一匹匹丝绸上。梅子衿能体味到一个女子的肌肤与另一个女子的肌肤有何不同,能嗅出她们的体香有何差异,梅子衿是女人肉体的鉴赏者。而我只想像,她藏在薄薄白纱后的容颜,我想知道,那张脸是倾国倾城还是貌若天仙,是艳如桃花还是淡若秋菊?
我,只是世上女子容颜的观赏者。
世上的女子,我一直以为,她们离我很远,像天边的云彩,像水滨的飞鸟,她们留给我的所有记忆只是一张张脸,一张张望之令人爱怜或者望之令人生厌的脸。
我的愚蠢和无知就在于此。
世世代代像我一样的男人的无知和愚蠢就在于此。
我所犯的不可救药的错误也正在于此。
我是那样渴望看清她的容颜,好像那张脸就是她的灵魂她的心灵她内心所藏着的所有的秘密。她的脸,在我每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总被一块薄薄的白纱遮掩着,被朦朦胧胧的月光遮掩着,被她一次次的娇羞遮掩着,这更像一道谜,横亘在我的心中,我渴望将这个谜打开,用我的目光,将她面容的谜,清晰、明白地打开。
整个春天,我在桃柳镇上,我在见不到她的时候,一直目光望着远方,望着桃柳镇外梅花河畔杨柳坞的方向,无限神往地这样想。
六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桃柳镇桃红柳绿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和那个名字叫玉的女子夜夜厮守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你是桃柳镇上一个留意我的人,你一定会发现,我外表的变化。我的萎靡颓废的目光,现在比桃柳镇田野上,绿得发黑的麦叶还要光洁、生动;我的荒芜、枯涸的心田,现在比我园子里崴葳蕤蕤的草木还要茂盛,还要繁密;我的身体现在是健康的,年轻的,我的脚步现在是轻盈的,有力的,我的心情,清澈、平和,像梅花河里被初夏的阳光照晒得暖暖的河水。
当然,桃柳镇上没有人知道我心灵的变化,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快乐。我的快乐只属于我自己,就像我的幸福只属于我自己,我的爱情只属于我自己。
爱恋,多像上苍赐与我们的雨水,让心灵发出芽,展开叶,绽出花,孕下果。
但我一直没有见过她的容颜,我爱着的女子倩丽、美好的容颜。
我想,我只看它一眼,一眼,就足以让我心甘,让我记忆和回味一生一世。
我心中的痛苦和遗憾就在于此。
我的贪婪和悲哀就在于此。
世界上像我一样的男子的悲哀就在于此。
桃柳镇的田野已换上夏天金黄丰腴的颜色,桃柳镇的夜晚,已充满了夏天果实暗暗飘香的味道。在一个月光亮如白昼的子夜,我心中的愿望终于从我的心头涌了出来,从我的舌尖吐露给了她。
我看见,她像怕冷似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怅怅地叹息了一声。
我听见,她幽幽地说,你们男人呵!
我能听懂,她心中的悲哀。
月光从杨柳树婆娑的树枝上落下来,初夏的夜晚,亮如白昼。
她默默站立过许久,还是一抬手,将她脸上的白纱取了下来。
我等待着看见,一张艳如桃花或淡如秋菊的脸,我期望看见,世界上最美丽的容颜。
我看见了什么?我真的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深深的眼睛,像冬天漆黑的夜晚一样让我心惊胆战的眼睛。
我看见了什么?我真的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白白的牙齿,像凶残的野兽一样长长的令人恐怖的白牙齿。
我看见了什么?我真的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具骷髅,一具长在僵尸身体上的骇人的骷髅。
我还闻到一股恶臭,一股墓穴中棺柩内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我听见,一具僵死在我面前的匍然倒地声。
我心头的爱意我心中的爱情,像一块投入烈火中的冰,顷刻间灰飞烟灭,一无所有。
世界在我的面前,重新露出它丑陋不堪的真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