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还债(人生·小说)
“这十二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建军!现在债还清了,心事已了,阎王爷来叫了,我能不走吗?”大妈把死说得像串门探亲一样轻松愉快。
陈诚痛心疾首:“大妈,我已经承认欠债是骗你的,现在你有足够的钱治病,会很快好起来的。”
“不管欠债是真是假,这十二年我都不后悔,你和媳妇都是大大的好人,待我像亲妈一样,思思更是我一手带大的,是亲亲的亲孙女,你们都对我好得很,我死而无憾。”
“你说得对,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都舍不得你。再说了,你舍得离开思思吗?”陈诚借势打起感情牌。
“我是舍不得我娃,但思思已经长大,从今年起住校了,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照顾了,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为她做点啥。再说,也干不动了,住院前,为她包点饺子擀案面,都累得半死,咳,现在成废人一个了。”
提起思思,大妈眼里蹦出点亮光,但如翻动余烬,仅存的一点火星很快就消逝不见了。
“现在该我们孝敬你老人家了!”陈诚发自内心说。
“你们的孝心我知道,但你见过给收过的庄稼施肥灌溉吗?”停了停她接着说,“我要去陪建军了,现在只有我儿还需要我,尽管晚了十二年。”
建军是她唯一的儿子,独自拉扯大很不容易,这种相依为命的母子情分的确无人能比,感情牌无疑失效了。
“不要想那么多,好好配合治疗,大妈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哪能放着好日子不过,留着洪福不享?”
“到地下陪建军,是我现今最大的福气了!”
面对一根筋的大妈,陈诚一筹莫展。这时候护工吃早饭回来了,陈诚交代几句,匆匆离开了病房。
中午十二点多,陈诚刚刚与上完钢琴课的思思母女汇合,还没说几句话,电话响了,一看是护工的,他的眉头不禁拧了起来。果不其然,护工惊慌地说,大妈不见了!他们急忙赶到医院,看见病床上被子和病服折放得整整齐齐。护工说是大妈吩咐她去商场买东西,回来就不见人了,打手机不接,她找了快一个小时也找不见人,这才打的电话。
思思眼圈马上红了,不停地问:“奶奶去哪了?奶奶去哪了?”
陈诚拨打大妈的手机,连拨了三遍,均是无人接听。他想了想,去了医院警务室,经过查监控,发现大妈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颤巍巍出了病房,坐电梯下楼出了医院北门,乘一辆出租车离去。经查找车牌,与出租车司机取得了联系,司机确认他在省医院拉的老太太在城西客运站下了车。由此判断,大妈一定是坐长途车出了城。
陈诚沉吟一会,一拍脑袋说:“怪我糊涂,忘了今天是建军的忌日。”
往年的这个日子,他都要陪大妈去给建军上坟。
他赶忙对妻子说:“大妈一定是给建军上坟去了,你带着思思先赶过去照应,千万别出啥事!”
“那你……”妻子有些疑惑。
“我手头有些急事,办完就赶过去。”说完先行匆匆离去。
大妈的老家在一百多公里外的象山脚下,下了高速走了半个多小时,远远望见山根下的一个小村子。思思妈把车拐上一条上坡的土路,两旁地里是寸许高的麦茬,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让人不得不眯缝着眼。不久路过一处杏园,杏子已经摘完,在太阳的暴晒下,枝条萎靡不振,叶子泛着灰黑色,耷拉蜷曲。
“奶奶!奶奶!”思思眼尖,远远望见了奶奶,急忙放下车窗,伸出头大喊。
车在土路上颠簸,思思妈怕有危险,赶紧拉住她,让她把头缩回来,然后关上了车窗。
几分钟之后,车缓缓停到一条东西走向一人高的塄干旁,思思一把拉开车门,迫不及待跳了下去,跑了几步,又返回来取了一把伞。
干坼的塄干上稀稀疏疏长着杂草和零星酸枣树,塄干下排着一溜坟堆,高低大小不一,有的有墓碑有的没有,浑如每家房子的差别。大妈面对一块石碑盘腿坐着,用衣袖专心致志擦着石碑上的字。墓碑前面摆着两只杏子、一块蛋糕、一袋方便面,还有一瓶果粒橙。
“奶奶!奶奶!”思思边往跟前跑,边一叠声地喊。
快到跟前了,奶奶似乎听见了思思的喊声,稍稍转过头来看,嘴角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奶奶,终于找见你了!”思思带着哭腔奔到奶奶身旁,蹲下来抱住奶奶,感觉奶奶浑身火烫,赶忙撑起手里的伞,为奶奶遮阳。
思思妈这会停好车赶了过来,也蹲在旁边。
“大妈,你要上坟给我们说呀,我们开车陪你过来。”
大妈嘴角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嘴上满是燎泡,看来好久没喝水了。
“大妈,喝点水吧。”
思思妈把手里的矿泉水打开,大妈微微摇头,并不接过去。
思思接过矿泉水,要喂给奶奶,她还是摇头,用下巴示意思思自己喝。思思坚决地摇摇头,说奶奶不喝自己也不喝。奶奶犟不过思思,只好就着思思送到嘴边的瓶口喝水。
喂完半瓶水,思思说:“奶奶,我们回去吧。”
奶奶摇摇头,勉强挤出声音,含混地说:“我娃和你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你建军叔叔。”
“奶奶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思思喝完剩余的半瓶水,不顾地上烫,也学奶奶盘腿坐下,以示决心。
思思妈接过思思手里的伞,为她们婆孙俩遮阳。对目前的状况她束手无策,心里埋怨陈诚还不赶过来。
坐了一会,有蚂蚁爬到了思思身上,她痒得东抓西挠,但就是坚持不起来。思思妈赶紧替她用手指弹掉,打起精神警惕地瞅着地面,发现有鬼鬼祟祟靠近的蚂蚁,立马用手里的矿泉水瓶予以消灭。这会一丝风都没有,虽然有把伞,三个人都热汗涔涔,衣服湿得透透的。
突然,大妈的电话响起来,她一动不动置之不理。思思替她从兜里拿出电话,递到她耳边,她不得不接听。
“妈!”
这一声三个人都听见了,大妈的身子不由一震,其她两人也有些纳闷,谁会喊大妈“妈”呢?
“妈,我是建军。”
“谁?你是谁?”大妈失声追问,声音嘶哑变调。
“妈,是我呀,你听不出来吗?”
“妈听出来了,可是,你不是已经……”
“妈,我其实并没有死,十二年前,我被原部队选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只是对外谎称死了,这是部队机密,谁也不能说,包括妈你在内,今天与妈通话还是经过最高首长特批的。”
“原来是这样呀,感谢部队,感谢首长,感谢党和政府!感谢菩萨,感谢老天,感谢上帝!我儿还活着,还活着!”大妈闪着泪花说。
“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身体怎么样?”
“好,好,妈啥都好,陈诚一家对我也好!知道你还活着,妈都快高兴死了!”
“妈,你千万不能死,要活着,好好活着,再过十二年我执行完秘密任务就回来了。”
“好,好,妈一定好好活着,妈还要见我儿哩!”
“妈,我去执行秘密任务的事你一定要保密,谁也不能说,这是军事机密,也是政治纪律!”
“妈懂,你就放心吧!”她压低嗓子说,“儿呀,你能不能一个月给妈一次电话?”
“妈,这个恐怕不行,我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往外打电话要首长特批,过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打电话。”
“儿呀,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能吃到手擀面吗?胖了还是瘦了……妈好想看看我儿,摸摸我儿……”
“妈,我好着哩,你就放心吧。今天的通话时间到了,我挂了啊。你多保重,一定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大妈还想说什么,但电话里已经没了声音,她不死心,把电话音量调到最大,紧贴到耳朵上,还是啥声音都没有,她想拨回去,却发现来电没显示号码。
“建军还活着,他来电话了……”大妈喃喃自语,脸上泛起一抹红色,喜气洋洋。
思思和妈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大妈先开了口:“咱回去吧,我要回医院继续治病!”
“好勒,回家了。”
思思兴高采烈,马上响应。思思妈也反应过来,赶紧收拾东西,扶着大妈上车。
这时,在杏园的后面,陈诚也发动了车子。
他一边掉头,一边对后座的一位中年男子说:“真不愧是省台头牌配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大妈一点都没听出破绽,太感谢你啦!”
“都是战友,客气啥,再说了,你做的比我多多了。说真的,我应该感谢你,让我有机会做了一次职业生涯最成功最有价值的配音,而且,从此我又有了一个妈!”
1、思思走到床尾的空地去跳舞,摆好姿势,手一伸说:“DJ,musicplease.”
应为:“DJ,music please.”
2、“是真的,我的确骗了你。”陈诚坦诚。
应为:坦承